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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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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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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书

小人书就是连环画,上海人习惯叫小人书。这称呼还蛮形象,上海话把小孩子叫做小人,自然不是君子小人的小人,而是与成年人对应的小孩子。给小孩子看的书就是小人书。小人书图画为主,下面附有文字说明,通常就是几行字,小学三四年级程度基本可以认得那些文字,连文带图,“小人”读来十分有趣。

我小时候看过不少小人书。记得还没上学时候,有一次父亲回家带回两本小人书,一本是《平原游击队》,一本是《战上海》。那是我关于小人书最早的记忆。那两本其实不是画,而是由电影翻制的相片连环画。那时候这样的电影连环画出过许多,还有《地道战》《地雷战》等等。《平原游击队》封面上是游击队长李向阳拿着两只驳壳枪的剧照,敞开外衣,里面腰上扎根皮带,八路帽子上订两粒钮扣—— 我一直搞不清楚为啥要有那两粒扣子?李向阳那时候是家喻户晓老少咸宜的银幕英雄,小孩子玩打仗游戏常用的台词就有,缴枪不杀,我是双枪李向阳。《战上海》显得平庸些。二弟拿了那本《平原游击队》,我拿了《战上海》。我其实也想要那个双枪李向阳,但父亲说哥哥要谦让弟弟,而且书是可以大家看的,那时候三弟还很小,没有占有小人书的欲望。我们一个邻居孩子有本《地道战》,拿来给我们看,里面有一页是冒充武工队的汉奸孙进财听到村外鬼子枪声,摊开双手得意忘形地说,啊,我们的大队人马来啦。那孩子用小刀把孙进财的两个眼睛挖掉了,变成两个黑洞,又涂改文字为,啊,我的眼睛没啦。看得我们都哈哈大笑。

读小学后,有个院子里的孩子借给我看《林海雪原》小人书。那孩子家里有不少小人书,他是独子,没什么朋友,还常常被大孩子追逐着欺负,总是看到他野兔子似地拼命逃跑的情景,久而久之倒跑成了小飞毛腿,而且对于危险逼近异常警觉,一有风吹草动,耳朵就直愣起来,撒腿狂跑如离弦之箭。他想与我交朋友,就拿《林海雪原》来“收买”我,而且借给我回家看,也不限期归还。那套小人书很好看,里面的小炉匠一撮毛到现在还记得。印象最深的当然是侦查英雄杨子荣。小人书里的杨子荣有一圈络腮胡子,后来看京剧《智取威虎山》,里面童祥林的杨子荣没有胡子,两只眼角还往上吊,当时觉得很别扭,杨子荣怎么能够没胡子呢?后来知道其实那套小人书里的络腮胡杨子荣也不是凭空杜撰的,原来文革前八一厂拍过电影《林海雪原》,里面的杨子荣由王润身扮演,也是一脸络腮胡。小人书里的杨子荣与王润身版的杨子荣是一致的。

进中学后与几个铁路新村的同学成了朋友。我那时正痴迷于《三国》《水浒》,有一回无意中听说其中一个同学陈君家里有《水浒》小人书,迫不及待去问陈君,心里担心陈君未必肯借给我 ,然而陈君十分慷慨,第二天便给我带来了好几本《水浒》小人书,让我拿回家去慢慢看。我对那几本小人书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下课回家也不出去玩耍,比照着小人书画了许多水浒人物像,有的还贴到床边墙上。那几本《水浒》小人书的开头都有主要人物肖像,画得栩栩如生。我最喜欢的是《曾头市》那一册,里面的霹雳火秦明胡须如刺猬般扎出,手握一杆狼牙大棒,怒目圆睁威风凛凛,与我想象十分吻合。我将那几本小人书放在枕头下边,睡觉前也不时拿出翻阅一番。

陈君后来干脆领我去铁路新村他们家看小人书。他掀起床单,从床下拖出一只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箱小人书。记得许多是民间故事,《宝莲灯》《周处除三害》之类的,还有《杨家将》《精忠岳传》等等。那些都是文革前的小人书,文革中被当做封资修毒草大多都被销毁,通常很少看到。陈君父亲悄悄为陈君兄妹保留了那些书,但似乎关照过他们不要给外人看。陈君与我像《永不消逝的电波》孙道临偷发电报似的躲在他家小房间里埋头翻看那些小人书,一边竖起耳朵听门外动静,有一回听到他妹妹在门外边与人说话边掏钥匙准备开门的动静,陈君打开窗子让我赶紧跳到他家院子里溜之大吉。或许正是通过那些小人书,陈君后来与我成了终生好友,我们中学毕业后同去乡下插队,后来在同一学校上学工作,同去日本留学。八十年代初两人一起骑车由嘉兴杭州绍兴上虞宁波一路到了沈家门普陀山。九十年代中由东京开车经京都大阪神户福冈一路到了鹿儿岛。他的父母妹妹后来都与我十分熟悉,许多年之后,我与他们一家人吃饭时,说起当年去他们家偷看小人书怕被发现跳窗逃走的往事,大家都觉得十分开心好笑。

二弟大约小学四五年级时开始学画画,他那时经常临摹连环画。进中学后学校常常有学生画展展示在学校橱窗里。二弟的画也总在其中。他临摹的三打白骨精许多人看了不相信是一个刚入学的中学生能画出的,把握十足地说绝对是放大尺描绘出来的,但我自然知道那确实是临摹出来的,他画画连格子都不打。二弟那时陆续收集了不少名家的连环画,使我也知道了一些名家和他们的作品。丁斌增韩和平的《铁道游击队》里的游击大队长老洪带顶鸭舌帽的精干形象让我刻骨铭心,后来看电影,觉得演员曹会渠的老洪尽管也戴顶鸭舌帽,但缺乏精悍,神有些散,不如小人书里的形象好。此外还知道贺友直华山川等人都是大家。二弟推崇贺友直的《山乡巨变》,但我是外行,分辨不出绘画技巧的高低。二弟对于他儿时收集的诸多小人书名著念念不忘,许多年后从加拿大回中国时,在上海家中特地翻找出所剩不多的小人书路远迢迢带回加拿大,那些书书页已经泛黄,纸张怕是也有点老脆易碎了。

八十年代后期我去日本。发现日本人对漫画情有独钟十分爱好。那些漫画块头都比国内的小人书大,但图文并茂与小人书是一致的。日本漫画题材广泛,有一回我在书店里看到一本《三国志》画册,里面的彩色人物画像十分精美,让我叹为观止。而且还有对每个三国英雄人物的智谋武功的详细分析和评分,读来引人入胜。日本人十分喜爱《三国志》,书店里的书架上总是排列着《三国志》的翻译小说,在历史小说中的引人注目程度丝毫不输《德川家康》之类的日本本国历史小说。在日本我还看到过马克思《资本论》的漫画,作为浅尝辄止的《资本论》入门书,或许不无价值。但日本漫画更多的是纯娱乐性质的,日本不少电视连续剧实际上也是由漫画改编而来的,如《GTO》之类,改编成电视连续剧后,收视颇高,还成就了主演反町隆史成为日本颇具知名度的明星。但我最喜欢的日本漫画是《蜡笔小新》,那套漫画前后出了几十集,不仅在日本无人不知,还火遍台湾甚至大陆。那个主角五岁小男孩小新十分滑稽搞笑,但那些搞笑往往笑完还留有回味,使人想到日常生活中发生在自己和周围人身边的事情。我在离开日本来到加拿大后在这里的图书馆里还看到有蜡笔小新的漫画册,虽然是台湾版的翻译本,但看到小新的滑稽摸样依然有一种亲切感。《蜡笔小新》的作者臼井仪人2009年在日本登山时失联过世了,那时正好我在日本,听到消息很吃惊遗憾。但作者虽然走了,蜡笔小新依然常留人间。

前几天,微信里与中学时铁路新村的几个儿时朋友不知缘何聊起了小人书,就想起了关于小人书的上述种种往事。我问陈君他家床下的那箱小人书后来的下落,他说数度搬家,后来那些小人书就下落不明了,不无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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