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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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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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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复旦那里的河流铁道和田地

位于邯郸路的复旦大学那里以前曾有一条河,那河挺长,不知源于何处,小时候听大人们说是通向苏州河后又流入黄浦江去的。从前的复旦校园若从空中俯视大概近似于一个长方形,面南坐北,校门冲着邯郸路,东边围墙外面是国定路,西边围墙外就紧邻着那条河。那河是从五角场那里流淌过来的,穿过国定路桥沿着复旦校园背面绕到西北角后又紧贴复旦校园西面围墙走,由北向南到了邯郸路便告别复旦,一路穿过四平路,宁国北路(现在的黄兴路)后继续流向远处。当初邯郸路复旦西南角那里有个邯郸路桥就是跨越那条河的,桥边还有个黑色的大粗铁管子,直径总有一米左右吧,与桥平行架在河上,两头埋入河边泥土里,有时看到半大不小的孩子在那铁管子上走过来走过去,走时两手从身体两侧平伸开来好像一个行走的十字架,小心翼翼不使自己掉到河里去。四平路和宁国北路上也都有桥,摸样与邯郸路桥如出一辙。四平路桥的东边是空四军大院,西边是同济新村和同济大学。

那条河我们原以为是条无名河,但有个哥们比较博学,告诉我们那河叫做走马塘河,而且走马塘名字大有来头,据说是来自于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说是遥想九百年前南宋时韩将军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一度也曾在这条河附近驻扎,当时因为他经常骑着马儿在河边溜达,后来人们就管那河叫走马塘了。这事儿听着有点扯,反正没人穿越时光返回九百年前去向韩将军一探真假。不过我查看上海地图,走马塘的名字倒是真没错的,只是上诉从前绕着复旦走的那一段地图上已查不到,因为那一段的河道早已被填平不复存在了。

 

那河是什么时候填平的,不得而知。记得2002年回上海探亲时去复旦时那河就已经没有了。如今那河也就只在相关人们的记忆里了吧。我读小学时有时会去那河边玩,80年代初去单位上班,每日也经过复旦校园西面围墙外的那一段。小时候记得那河水是黄而略微泛绿的,涨潮时河面增高并宽出不少。偶尔有平底船顺流南去,撑船人的长竹竿可以撑到河岸边;船儿悄无声息在水面上缓缓滑行,过桥时船上的人须得猫腰蹲下,不然脑袋过不了桥。从与邯郸路平行而相隔不远的政肃路的土路往西走,过了菜场走到头就是那条河。那里有个旧木桥,桥扶手上绿漆斑驳陆离,桥面上有一条条拇指粗细的缝隙,从中可见桥下流水。我当初过那桥时会想起看过的一本连环画叫做《箭杆河边》,里面有个地主坏分子佟善田企图锯断桥下木柱搞破坏,想到《箭杆河边》就会不由自主看看那桥下的木柱有没有被锯过的痕迹。桥对面那时有个小村落叫做鱼塘湾,那名字听着有点诗情画意,但看着很像旧社会,里面不规则地排布着不少简陋小平房,房子周围有半人高的篱笆,是树枝细竹之类编成的。鱼塘湾显得有点神秘,我不记得见过那里面的居民,但复旦小学里有一对相貌毫无相似之处的双胞胎兄弟据说是来自那里的。从鱼塘湾至四平路那一段两岸高起,形成夹着河道的两条细长泥路。河东边是许多农田,西边也有农田,隔着农田不远处可见同济大学围墙。那一段的河里稀稀落落有些黄色芦苇,风吹过时摇头晃脑哗哗作响,沙家浜的新四军伤病员在里面是无法藏身的。河边有时有仨俩垂钓者钓鱼,身旁放个竹篓子,钓到的鱼儿丢在篓子里,刚丢进篓子时那些鱼儿拼命甩打尾巴,片刻精疲力竭后就老实不动弹了。

但我对那河最熟悉的还是绕着复旦校园走的那一段。读小学时经常想去复旦校园里玩,那时候复旦门卫看得紧,不让小孩随便进校。想进校园需要大人陪伴,或者就是凭票去校内大礼堂看电影。有时年龄稍大的孩子会带着我们往里硬冲,将自己变成梅西脚下的足球,出其不意破门而入。门卫多是年近半百的半老头,一不留神被小孩冲破防线,倒也并不追赶,用手指着骂骂咧咧:小赤佬,叫文攻武卫把你们捉起来。但门卫里也有让人生畏的,比如有个叫做唐镇宝的五大三粗声如洪钟,人如其名颇有镇校之宝的威风。他远远看到我们在校门口外探头探脑徘徊不去就洞察了我们的诡计,却故意装作漫不经心背对我们,当我们以为机会来临向里冲时,唐镇宝却以与其块头极不相称的敏捷身手几个箭步冲将过来,于是便会有人被那大块头老鹰叼小鸡似地一把揪住,捉到门卫室里去了。正面硬冲由于唐镇宝同志的镇守而风险大增,后来我们便采取迂回战术,就是沿复旦西面围墙外的那段河边绕到复旦侧后方去。复旦沿河西面的围墙那时是竹篱笆做成的,虽然篱笆扎得紧,无奈人比狗聪明,不知什么人在不止一处篱笆下面的泥土上挖出一个个的坑,从那些坑里钻过篱笆,扑去身上粘上的泥土,就可以毫无风险地在复旦校园里随意溜达了。

 

复旦西面围墙外的河对岸那时是一条窄而长的泥路。最窄的地方两人并排走都觉得局促。路东面是那条河,西面紧挨路边拉着铁丝网,铁丝网里面从前听说是解放军的打靶场,但我从未看到里面有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好像也没有听到过枪声。小时候隔着铁丝网曾经看到过里面有猪圈,也看到过穿着绿色卫生衫挽起袖子腰上系着围裙的解放军饲养员在那里给拱来拱去发着“哼哼”声的猪们喂饲料。但后来那猪圈变成了废弃的残垣断壁,猪大概也都变成了一块块给人大快朵颐的红烧肉,那里面变成了一片荒凉不见人影的空地,地面凹凸不平,长满高高低低的荒草,我日后去圆明园游玩时还曾不期然倏忽联想到那里的景象。

那条河边小路平日里人迹稀少,十分幽静。江南雨水多,雨天沿着小路走,听着头顶上雨水淅淅沥沥落在伞面上,边呼吸着清新湿润空气里的负氧离子,边一路看密集的雨线在河面上击出许许多多的小圈,是颇让人流连和怀念的情景。

但天黑之后那小路就很阴森恐怖,两里来长的一条路黑魆魆的只有一两盏昏暗路灯,相隔很远吊在铁丝网边上的木电线杆上。我读小学时曾有一次天黑后从那里走过的经历,夜色笼罩之中远看那昏黄路灯好像一簇鬼火。一路没有行人,从铁丝网边荒草里发出的虫鸣声与河边蛙叫声此起彼伏。我一路加紧脚步连走带跑,心脏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咚咚咚咚”听得见自己心跳声,感觉那路漫长无际没完没了。

后来那小路上还出过一次人命。大约七十年代前期一个女聋哑人在那河边小路上遇上歹徒被杀害了。被杀害的女子与我住在同一个复旦家属宿舍里,儿时在宿舍里经常遇见。邻居们听说她被害都十分震惊。那段时间那个女子的脸庞常在眼前出现,活生生一个人,年纪轻轻忽然就没有了,而且是那样毫无预兆地死于非命,那事儿对于儿时自己内心的冲击是难以忘记的。

河边小路在河道沿着复旦后墙转弯处分叉,一条沿河通向国定路桥那里去;另一条继续向前延伸,小路尽头是一条铁路,铁路前面是一个重型起重机厂的围墙。那条铁路东西向,向西通到江湾那里去,向东通往五角场方向。虽说地处偏僻貌不惊人,但据说那条铁路是中国最早的铁路(大概是淞沪铁路之一段),英国人修的。偶尔有拖着长长一溜货车厢的列车在上面缓缓驶过,有时也有喷着白色蒸汽的火车头鸣着汽笛单独行驶。但大多时候没有火车,两条铁轨静静地从两边延伸到远方。我对于那铁路最早的记忆是儿时有一回随父亲去江湾,回家时就是顺着那铁路走的。父亲和我踩着铁轨中间的枕木往回走,太阳从背后将一大一小两个背影投射在前面铁道上,父亲将手背到背后走,我学样也将手背到背后。父亲便笑说:小孩子老嘎(老气横秋意思)。那时我应该还未上小学,可是那情景却记得格外真切。后来上小学时我自己也去过铁路那里不少回。那时候一度小伙伴们搜集儿卵石玩,大家伙儿都只找到些小而丑陋的儿卵石。我却知道铁轨那里从铺垫铁轨的石子里能找到大个儿的儿卵石。我从那里捡了不少带回去,小伙伴们看到我的儿卵石不仅块大而且形状圆润光滑,垂涎欲滴,紧缠着追问哪里找到的,那使本人颇觉得意。

此外,小学四五年级时,还去铁轨那里捡过废钢铁。当初捡废钢铁也是一项广泛开展的运动,属于备战备荒为人民之一环。自从苏联老大哥变成“苏修”之后,中苏关系恶化,还在乌苏里江珍宝岛那里打了几仗。为了防备苏修侵略,准备世界大战,为了“高筑墙广积粮不称霸”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当时一方面到处挖战壕,一方面大捡废钢铁。复旦大学里那时就修了不少战壕,比《地道战》里的地道更考究,是浇注了水泥的,顶上有盖板。复旦小学和复旦家属宿舍里的却很简陋,就是在泥地上挖出一条条沟,挖出的泥土垒在沟边上。挖完之后苏修老也不来进攻,那些战壕废弃不用,时间长了积了膝盖深的雨水,冬天上面还如乌苏里江似地结了一层冰。再有就是捡废钢铁,老师动员我们说:多捡到一块废钢铁就能多造出一颗射向苏修的子弹。于是大家为了多造子弹到处寻找废钢铁,但僧多粥少,很快就捡不到了。可是有一回发现那条铁路边却沿着铁轨堆放了许多废钢铁,估计是列车拉来将那里作为临时堆放地的。那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从那里捡走——“挪走”可能更准确——的废钢铁大概能造出一百颗子弹吧。

80年代时去单位上班,数年之中几乎每日经过上述河边小路和铁轨。那时河水泛黑已远不如儿时看到的清爽,河里已无法行船。退潮时河道变得十分狭窄,两边露出很多黑色的淤泥。8384年时复旦西北角外的河道那里曾被疏浚过一次,河岸斜坡上铺设了一些大石块,面貌改善不少。但不久又疏于管理,石块的缝隙之间长出野草,到后来更有野火烧不尽的势头了。小路分叉处那里,夹在铁路与复旦后墙外的河道之间是一片田地,春天开满黄灿灿的油菜花煞是好看。我从那里经过时数次看到年轻男女坐在那里搂搂抱抱谈情说爱。八十年代时上海对于恋爱男女而言是个尴尬而不方便的时代,那时住房局促狭窄,在家没有单独相处的空间,外面除了电影院也无太多地方可去。人民公园虹口公园之类总是人满为患,每一株小树后面都被恋爱男女占领,地上铺张报纸或手绢席地而坐,情到深处情不自禁相拥相抱,背对外面无视来来往往的行人。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之下,上述河边油菜地对于热恋男女而言实可算是难得的理想清净之地,即便不似莫言的红高粱地般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相拥相抱互表爱慕之情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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