骟牛

陈志敏，乡兽医，善圈活儿。

　   开春儿，我家有一头牤牛犊子长得够大了，爹试着调教它上套儿拉犁，它听吆喝抹弯走垄都在板眼上，铧头放到最深处，如履平地。爹高兴，舍不得真使唤它，还没成年呢！

　   地里玉米苗齐整了，爹和我开始放羊，为让别人眼气，带上了牛犊子。这天，屯口数十恶狗聚集攻击我家羊群，为首的一只犬正是村长家的“拦路虎”。几只羊被“拦路虎”掏出了肠子，爹左抡右扯摆不开时，牛犊子激灵灵冲出来，瞪着铃铛大的眼睛抵向“拦路虎”，只见它一扬颈，恶犬轻飘飘飞上了天。“拦路虎‘’摔迷糊了，群犬兽散。爹事后骄傲地给了牛犊子一个名字——岳飞，枪挑小梁王的岳飞！爹真有想象力，我说好，叫岳飞好。村长的胖女人从院里跑出来，又气又急又羞。岳飞扑踏四蹄，欲把“拦路虎”踩成肉酱，爹怕事闹大，撵来，一铁锨杆子敲在牤牛耳根上也消不掉它的火气。四五个壮小伙子过来拉，强把两个分开了。岳飞被掳搡到自家院里关上大门，便放了，不想，再次发火，打个旋儿拱倒三四人，砖墙也被顶塌了一大截，惹得鸡飞狗跳。爹从梁上揪下一穗玉米，扔到牛圈里，总算把岳飞诱骗回圈。

　  “骟了吧！”爹说。

于是爹请来了陈志敏。请来前，更找来了五个壮劳力、一套粗绳、两把杠子，以来保定行骟。

陈志敏人长得跟个猴子似的，瓜脸上一副酒糟鼻子。“好牛哇！”陈开口夸赞岳飞。我看去，岳飞毛肤油亮洁净，肩宽背厚，四蹄碗铺，一双眼睛漆蓝饱满，精神了整个院子。陈识货，他表示从未夸过牛，今天破例了。

　 “定下了？”陈问爹。

　   爹两眼闪出了泪花，点点头。

我决定，他们绑岳飞时，我就跑开不看它受罪。

　 “撒开看看。”陈平静地说。

牤牛岳飞在院子里快速走来走去。

　 “买酒去吧！我要喝两盅。”陈慢悠悠说。爹急得满脸汗珠子也不好说什么，去后院卖店买酒了。几个壮汉抽着烟有说有笑掩盖着眼睛里不时流露出的对岳飞的怵惧。他们知道：陈志敏还得吃鸡，不杀一只鸡，他不会叫动手儿，所以都不忙上手抓牛。　

陈伸手摸挲着岳飞，像是有啥交流，转了一圈儿，又转了一圈儿，再转一圈儿就没人看了。最后他坐在犁杖背上抽烟。

老半天，我爹小跑着买酒回来了，他看看，气喘吁吁地说:“陈兽医，咱抓牛吧！哪天再惹啥事了……”

陈扬胳膊一指空地，大伙儿才注意到那里多了一堆血物。

　 “这家伙是麒麟变的！”陈肯定地说。

众人围过去：一对硕大牛睾丸冒着热气；旁边一双光溜溜竹筷子，一把银亮亮、挂几丝鲜红血筋的柳叶刀，是为器具。再回看陈两手，竟一点血迹未沾。

陈说：“这叫走骟。我看得起的主人，看得起的牲畜才用，上一个是三十年前。鸡就不吃了，走啦！”

      爹一巴掌拍在土墙上。我对陈志敏肃然起敬，不是他没吃鸡，是他没让我听见或看见岳飞丢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