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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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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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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消失的磨刀手艺

即将消失的磨刀手艺

每当自己声音急急对着电话喊叫外卖,不及放下鼓鼓的拎包又跑下楼去接邮件,每当类似于隔道一品六期的十几栋大楼日夜不停嘈嘈杂杂在飞速成形,每当早5点35分太阳未及出来就得穿过街铺钻进4路公交上班去…… 我便深感小城的忙碌。说不上何时开始,便特别怀念小时候的生活。那时候,时光慢悠悠地踩着步子,手艺人绵长的吆喝声在屯子当街响起来,一天有三四种。锔锅盆的,锔缸的,磨剪子菜刀的,搓柳罐儿绳的,谁家有手艺人在干活儿,我就去看热闹。因为他们的存在,家里很少换新东西。坛坛罐罐、斧子剪刀、大缸筛锣破损了,经过“手艺”的关照打点,每一样东西在人手上又都活了,破烂生活被修复得完好如初、亲切和善。

有一段时期,小城在超速膨胀,旧城拆迁得像打得粉碎的罐子一样狼藉,最好手艺的锔匠也只能望其兴叹,无法修复。在我看来如一把剪子和菜刀的烟囱、房子、街道被从这个世界抛弃到了另外的世界去了。这样的状态我不喜欢,有些抵触。记得刚来农安镇,在马市场胡同有一片红砖建成的房子,小巷在里面贴地爬行,人走在里面和壁立的高墙、小小的菜园交流,舒服极了。偶尔高大的杨树簇生着,也长着虬枝,从下面望不到顶端。尽管我来到城市不久,有空了唯一爱做的是到城中间儿这样的地方走一走。后来一夜之间那里被抹掉了。我只好到闪着岁月流痕的辽塔下逛一逛,想找到拥有一手绝活的手艺人,妄想着他凭一把金刚钻儿、一块磨刀石来收拾城市的局面,但我失望了。只有看看塔的灰色,查一查塔砖,听一听八角悬铃,摸一摸久远的留痕,这样捡拾自己的感受,算是慰藉。

寻了又寻,第一次看到磨刀人老张在一棵半枯半绿的柳树下出现,我着实一番久违的惊奇和感慨。

那是一个6月,街边一棵很大的柳树下,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在猫着腰做着什么,旁边一辆老式自行车上,载着一方磨得发亮的榆木凳子,凳子上固定一块磨凹了的砂石。老人正从一个油腻的帆布兜里掏东西。他戴一顶竹蔑帽,便于滤掉倾泻而下的阳光。这就是磨菜刀的手艺人了!他的周围围了好几个人。一瞬间,街道竟显得亲切起来,我心中的此刻的城市和过去的乡村被老艺人的磨刀石联系在一起,城市这生生硬硬的触忆竟也柔和一点了。

后来人们都叫老师傅老张。老张善于选择城市化、工业化光芒照耀得斑斑驳驳的小小农安城开展业务,也算是精明地把握了方寸吧!起码,我这种人喜欢。在这里磨刀的手艺可遇不可求。我的家就在大柳树的斜上方的楼上,我立刻跑回家拎出三把刀给老人磨。这老张不慌不忙,坐佛一样的神色,两臂均匀地前后摆动,细细的磨刀声被拉得有滋有味儿。一会工夫,三把刀活了、亮了,闪耀在店铺拥挤的街边。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不一样的时间和处境里,改变了我的心境,不知力量来自哪里,树萌下那些拉着架势练太极拳的人,动作不再像以前那么生硬和匆忙了,有一种东西透着。

也许固于当时粗快的节奏,偶尔浮现于闹市街隅的隔世场景正如一缕余烟,虽袅袅得自然亲切,却被空气的污浊和燥热扯散了。处于小城原有房屋被大片拆除,钢筋水泥向天空肆意生长的那一段儿,老张消失了,就如同他的来那样。我时常从窗户望向那棵大柳树,那片鱼骨一样铺就的林荫人行道,一连几年过去,老张师傅再没有来。仿佛,一方油光闪闪的小凳儿,半块儿弯如残月的砂石,还有比手上的老茧厚重有加的手艺全都无奈地成了喧豗岁月的化石碎片。而城市在我胆战心惊的心境里碎了一层又一层。人们的心思不在修复,而在抛弃和新建。原来被自己胸膛温暖的一颗蛋打碎了,哪管里面孕育的希望?

直到前年4月,我又看见了他,出现在我所迁居到的、生态意味的南部新城。脸上比原来多了些老年斑,但沉稳中不失矍铄。他还骑那辆丁点锈迹不见的老旧自行车,载着更加光亮的小凳子,在浸透着油渍的老街上缓行。这一次,我大胆想一下:他应该一直就在我的城市里,只不过我看不见他罢了。他这舍我其谁的架势,让人觉得身边的汽车似乎也脱了躁气,人的脚步不是快而是慢下来,时间被拉长了,街上一片宁静。

后来知道,老张真的一直在小城里,顽强地存在着。我需要一个好心情了,便看得见老张,对心情失去了信心便无暇注意老张在哪里。

接下来的日子,老人不住地出现,小区的梧桐树下、高楼的阴影里、公园的老年区。高超的磨刀手艺成了这一片人的聊资。

站在城市的风里,尤其傍晚,对着老人正在工作着的剪影,我的心里总萦绕着一种思绪:老张的手艺行走于小城,隐含着对于城市的发展理念的某种启示。

就要钝掉的一把刀,手工打磨后重新亮光闪闪,让人觉得生活变得可以继续了。不用改地换天的破费,又节约了材料,甚至想得更远还节约了能源,低碳环保。凤毛麟角般的手艺人凭手工让小城农安的进程缓下来,好比 在风驰电掣赶路的汽车轮轴上加一层缓冲的垫片,汽车更耐久,行程亦变得长远了。小城里承载着的人也舒服了。时间好此绵长、劲道,全在乎于悠悠磨刀的沉稳和岁月含香的老气。

我这种人,高兴农安小城就是这样:回眸一瞥间,手艺如轰轰市音里不没的花,绽放光彩。

磨刀手艺拥有如此的传统优势,可是,城市留给传统呼吸的缝隙越来越窄了。比如木匠,在一栋栋高楼的催促和金钱的裹挟下丢失了最“匠”的东西,榫卯、雕花、刨光这几样足金艺巧成了人们的美好记忆。我的表哥是一位不肯丢弃传统技艺的木匠,城市不住地疯长快于庄稼消失的速度,他败于气钉枪和电锯制造的强大烟尘和叫嚣、以及对材料的暴力快速切割组合上。

磨刀这手活儿,曾经兴盛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之前。老张已经干了四十多年,贵在坚持。现在,磨一把砍刀5元钱,菜刀3元,倒也能自给自足。像老张这样的手艺人是不住在城里的,不管城有多大。老张师傅住在城郊区的一处帐篷里,离我家小区不远,举目望之。那里四处农田,小径通幽。帐篷贴搭在长条形建筑取土坑壁上,坑底老张侍弄出一块地,种上一些蔬菜,不下化肥,只够一人用就满足了。正是老张的心静如水,让他的手艺得以熠熠生辉。

最喜欢在幽静的公园一角偶遇一个正在抽着烟小憩的磨刀匠。每看到老张师傅这样在完成一天的活计恋恋于此,我的思考总被激活,以无欲的目光寻遍巴掌大的小镇角角落落的老张,安抚每一粒忙虫,安抚我的心情,安抚城市的蠢蠢。

经历了快速发展,农安小城仍只是巴掌大的一个地方,东西宽三四里,南北长五里。贯穿城市的宝塔街担子一样挑起平铺城市南北的苍翠粮田。伊通河紧依城东自南向北滚滚流过,明清时期就是一条重要的运粮黄金水道。遥望古塔建成时期,辽人看重的是八百里瀚海腹地脐眼上的厚实与隐蔽性,天赋注定了这片土地农业异质,全国产粮第一大县称号让农安人一直骄傲。传说,闻名于世的黄龙宝塔是用来镇压下凡作乱的孽龙的,不管如何说法,人们希望安稳生活,不再游居草莽,塔便是安稳的象征。

老张和他的手艺诠释了传统:悠远厚重耻于算计、不急不躁只求最低生计、不破坏看淡创造却长于修复再利用,延缓、节能。传统就是要简约长久地生存 。小小一方磨刀石压得住急进的节奏。

不可否认,黄色的挖掘机俨然出世的黄龙。城市总是破坏一样再建造另一样。城市容不下老张的手艺存在。城市的旧不要缝补,不要锔子,不要磨刀石,城市全靠一个“新”字解决问题。戴竹帽的手艺人老张及他所掌握的手艺就像一棵大树一样,失却了关照注定“死去”,到那时,城市的“垫片”没了,那辆汽车便颠簸欲重,会走得更远吗?

什么时候,我越陌度阡看到,源于田野的竹篾草帽一顶顶出现并且涌向城市,此当喜之。它们存在市里并不是多么的令人厌恶,相反带给人的是和谐、宁静、回望传统与生存的思考。

坚守是手艺人老张的本分。他相信那些小区街道是离不开他的手艺的。当一段时间过后,刀钝了,厨房里的人心里就会不自在,觉得一件大事搁在那里不得不办。欲办好,却不知师傅在哪里,于是放下了,不好提刀寻找哇!亲自将刀在碗底翻两下,刀翻出了亮痕,不好。事情搁着,搁出一个时隐时现的心事,挥之不去。老张来了,架上磨刀石,不用吆喝,一条街上的人们轻松了,卸下一包袱。城市不应是人的包袱。就在老张手艺被广泛接受这一年,小城突然变了,不再固执。它停止了扩展钢筋水泥的触角,好像陷入思考,准备试探性与周边农田打着交道,与草帽人进行着心理沟通。这是不是老张手艺的作用呢?

如果允许,我愿戴一顶草帽成为一名手艺人,圆儿时梦想,希望这本应活着的,泛着生命之光的传统东西!闪耀在伊通河水里,流在小城血液中。

可是,如今大半年了,老张再未出现在我们这里,我寻遍全城也没有找到他。我的心血来潮一厢情愿式的所谓思绪、思考等成了无源之水,就此打住。

没有老张师傅的日子,这小小的城市似乎失去了底色。我扔掉了一把钝砍刀,买把新刀,哪知,只和猪骨一次交锋就卷刃了。去了一家铁铺,满满的铁腥味,机器吼叫,铁材咣咣当当,师傅爱理不理,我逃回来了。

我想,手艺人老张师傅背靠的是遍地玉米与蔬菜,他有信心再回来。我的理解,手艺不应是卑怯。有了它,工厂可以生长在远方,吞的少,吐的少,江河清澈,城市安稳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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