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南面的大肚子河里,小叶荷喜欢簇拥着一起生长,热闹。最大的荷叶碗口大。一片片沿着靠岸的水,不涉深。深一点的水,它们不去。
小叶荷的叶片不拒绝水。从丁点小就是展开着生的,一点点长,它们是浸在水面,从不高出水面。没有挺粗的茎,靠水的浮力漂着。叶片软,不怕风吹雨打,风雨来了,和水一样动,水怎么样,它们怎么样,随水波伏荡,水保护了它们。绝不像大荷叶那样先攥紧拳头,出了水再展开。也不像大荷叶将溅迸其上的水抟成一颗银珠,推来搡去,感觉烫烫的,总想从哪个缺口处抛掉。
小叶荷是水中的俗者,统治着这片水域。
我爱在早晨四五点钟到河边走走。现在是六月,农历不到五月。很少有人注意到这群小叶荷。
这道水,长一些水葱,野了; 生一些蒲棒又幽僻了;大叶荷点缀起来,时令偏早亦成不起阵势。还是小叶荷来得舒服。四月见踪影,五月叶小如盏口,六月大如碗口覆盖水面。绝不打破水面给人的视觉感,满眼里和突兀、野乱是不沾边的。可你也不觉得因为什么要去惊叹、赞美。它们没有花,站在水边你要说没注意到它们也说得过去,这样的水中生命实在是平凡得不能平凡了。可你长时间望向它们就觉得这些都是应该有的,是不错的设置:岸边垂柳依依,小叶玫正开着紫色花朵,各种草覆盖着地皮,近岸的浅水里不该有点东西吗?那就应该是小叶荷的。这样水活了,青蛙有兴趣跳了,十几公分长的鲫鱼像蝼蛄一般在下面拱着荷叶了。水岸交接的地方洇抹出一带浅绿,告诉人,水和岸上一样亲和,水中有了生命,人心反净了,人的眼睛舒服了。
小叶荷是睡着生长的,没谁能吵醒它们。水波就是软软的大床,它们肩叠着肩,拥在一起做着梦。
到六月中旬左右,大荷叶突然从小荷叶群中没规矩地冒出来,其实本已埋伏好了,所以一天一夜间便举起了绿伞,这一把,那一把,在风中摇晃。
在大荷周围,有些小叶荷像是醒来了。这些椭圆形荷叶颜色由黄绿转变为碧绿,边缘向上翘起,似在向四周张望。这是部分小叶荷唯一想挣脱水面却不能完全做成的一次躁动,离大荷远的大部分还是恬静地睡着,不愿累累地翘佝着薄薄的叶片儿。有些群落的小叶荷睡得迟纯了,忘记了生长,叶子还很小很嫩,颜色黄黄的,未铺完水面,有些凄惨。好在时间多得是,水面就是它们的。
沿着岸上尺来宽的水泥镂砖的护坡封顶,虽有垂下的柳绦阻挡,我还是喜欢弯着腰走下去。荒草种类繁多,也高不到遮住膝盖的程度,挤着这折线形的小道。镂砖的镂处钻出蓬蓬细草,不时有青蛙从里面跳进水里,“咚”地一声,影子青幽幽扎进水底,方见水的清澈。走着走着,水里的小叶荷少多了。再走下去,有一种如陆上马兰的植物长在水里,比马兰大得多了,黄花正开着,架势威严。它的周围,不见了小叶荷。
在河里,小叶荷虽一片片强势生长,对长在哪些位置也是有选择的。哪些群落选错了地段,就失去了尊严。在桥下,它们绝对不长。在河的下泻闸口,亦不长。小叶荷的茂盛处,恰是河的繁盛所在。
该回去吃早饭了。离开小叶荷,就是离开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