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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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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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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遇紫苜蓿

路遇紫苜蓿

农历五月上旬的一天,我穿过家前面的滨水生态园,在滨河南路东段人行道上散步。在隔离带的槭树间隙,偶然间发现了不为人注意的几丛苜蓿。它们从大堆雀麦占据的泥土里挤出来,使劲伸展着柔软的蔓条儿。细想来,已有四十多年不见这种植物了。

那一年我七八岁,有次和爸爸到生产队去磨米,在磨米场门口碰到一个小眼睛的瘦瘦的孩子,他浑身透着香香的味道。他颇为熟练地领我跑到马厩的后院儿,我们跳到一大堆绿色的干草上玩儿,干草散发出一股奇异的香香的味道,那正是他身上的味道。他告诉我,干草是苜蓿晒成的,是冬季用来喂马的。他教我在干苜蓿上平躺着、打打滚,享受着带清香的塇软制造的舒适感。这可比在呛人的麦鱼子垛上玩好多了,麦鱼子干巴巴、钻到衣服里很不好受。另外,干苜蓿是绿色的,有的还带有零星的小花苞,七子挑几个小花苞摘下来,送到我嘴边。我嚼几下吃下去,感觉很香,比家里土豆炖窝瓜好吃多了。我和堂叔七子就这样熟识了。七子说,喂马的老头儿叫"老五仙"。老五仙一大叉子又一大叉子掘那干苜蓿,像摆弄好吃的食物,这更增加了我对苜蓿的好感。

后来,七子领着我跟老五仙到几里地外的苜蓿地里割苜蓿。到了地里一看,绿绿的一片,只是未开出什么花来。我俩不干活儿,七子就是让我坐一下我从未坐过的马车。拉车的那匹马正值壮年,一身枣红色,马头小,身躯俊壮。老五仙把马卸下来,缰绳交给七子,然后他就割起了苜蓿。枣红马用头蹭了蹭七子的肩,我很羡慕。七子只放牧了一会儿,便把马交给我。马欺生,尤其对像我这样的小孩子,还拿鼻子试探性闻了闻我的脑袋,所以我很怕它。它甩着大尾巴,驱赶蚊子,打着响鼻吓走苜蓿草里的飞虫,又不时抬腿踢踏着大蹄子。它不吃道边的野草,急着奔地里的苜蓿。等到吃到想吃的东西它就变得和善了。只见它微闭着毛绒绒的大眼睛,嘴唇灵活地将大把苜蓿草卷到牙齿间咀嚼,绿色的沫子从嘴角冒出来。世间竟有这样的东西让一个庞然大物变得老老实实!枣红马吃饱了,趴在地边儿打嗑睡,我就跑到老五仙身后帮他抱苜蓿。满地漾满苜蓿草的香气。车装满了,我手上身上粘上了绿色的汁液,衣服上的味道几天不褪。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七子跑到我家门口叫我。我迎出来看他手里提个小筐,筐口用布蒙着。他四下看准再无别人,就小声说:"这点苜蓿给你吧,让你妈蒸一蒸给你吃。不要让队长知道。"说完,把筐送到我肚子前就走了。苜蓿竟可以给人吃!想想天天吃玉米面土豆早厌了,就叫妈赶快做蒸苜蓿。我还隐约记得这种食物的做法:先挑苜蓿的嫩茎叶洗净装铝盆里,再弄来点豆油滴于其上,然后用双手小心揉搅使每片苜蓿叶都沾蹭到一些油,接着倒盆里适当玉米面翻搅直到面粉都均匀地沾到苜蓿茎叶为止。最后,就是上锅蒸了。那时豆油很希罕,妈只放了几滴,可出锅的东西吃到嘴里,顿觉一股清香,便迫不及待入腹了。听说,苜蓿还有另外奢侈做法,大概是和油一起撒在擀好的白面上做成花卷,有的还制成咸凉的菜,不过都没吃过。我们小孩子只是背地听说,不敢明面上讨论。七子也没吃过。

如今,轰轰然四十几年过去了,久违的植物再次出现眼前,心灵的际遇,仿佛记忆的窗户被抹亮,怀旧的烛光照耀那份童年往事,心里倍感亲切。回来便查百度,知道北方苜蓿还被称为紫苜蓿,不但是菜,还有很高药用价值。嫩叶嫩茎含丰富铁、钙等元素,尤可治恶性贫血。和家人谈起苜蓿,我开个玩笑:如果我编写它的药用特性,我一定给它一个特别的定性:紫苜蓿,性善。说"善",除以上原因外,还有个人感受:苜蓿有香气;苜蓿与我爱的伙伴七子和动物枣红马有着割不断的联系。对植物对人,我不轻易言善,紫苜蓿是第一个"遭"我如此议待者。

大约四五天过去,我在滨河北路第二次遇到"紫苜蓿",这却成个大错误,我受了骗。

怪我得瑟,还想吃一吃苜蓿菜,一个人第一次跑出去摘苜蓿叶儿。于住处南边滨河北路旁树篱草丛间摘得二三两。其间,生啖二簇,觉得味道无甚异常,稍喜。采获归来,经小区南门旁的侯氏中医诊所,请教侯老先生并期赞许,未成想丢了脸面。老先生直言:这根本不是苜蓿菜,而是草木樨,不但不是菜,还具一定毒性。见我愕然,老先生又说:人如此,植物也一样,光看外表不行,内性决定好坏。原来,还有一种外表、气味和紫苜蓿极相似的东西一一一草木樨,我把草木樨当成紫苜蓿啦!着实受骗了。

侯老先生所谓的"内性"即是“本质"了,借物讽人,我倒长了学问。后来,我潜心研究了一番,终于分清了大骗子草木樨和紫苜蓿的不同。两者同为豆科,不同属。紫苜蓿株茎蓬散近于伏地,花色紫白黄三种,球状花序;草木樨主茎直立、粗壮,穗状花序,花瓣黄色。紫苜蓿嫩叶嚼起来香中掺土涩,有淀粉的沙质感;草木樨茎叶香中带苦。反思之下觉得,两物差异略显于外形,不察细处终混了彼此。深究内性,才知大不同,紫苜蓿性平和,草木樨有毒。在识辩能力上,兔子只吃紫苜蓿,不吃草木樨,我居兔子之后,也许中间还插进猪羊马驼鹿骆之类,所以深感惭愧。

若大个滨水公园,草篙种类不下千百计,仅雀麦株数便无以计数,除却草木樨而确为紫苜蓿者,寥寥无几。善者,往往易受欺挤一一一有此感悟当躬谢侯氏之启教一一一在疯拥野蛮生长的雀麦草包围下,几丛倔强泛紫的苜蓿该给过路人多少惊喜啊!

于是,那几丛苜蓿,我已接连看过四次,拍过十几张照片,有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告诉人那是农安小镇边唯一的真紫苜蓿。据传说,幸运女神曾在神秘的伊甸园里亲手种下四叶苜蓿,它的每片叶子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一叶代表爱情,二叶代表健康,三叶代表名誉,四叶代表富足。夏娃把四叶草带出了伊甸园,得到这种小草的人就能得到幸运女神的特别眷顾,因此而幸运一生。苜蓿草能和幸运女神联系到一起,获赠四个色彩炫丽、颇具人情味的字眼,说明它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很高。我不期望能从中找到一株四叶草,十万株苜蓿中才可勉强找到一株四叶的。仅见到紫苜蓿,想起关于它的美丽传说,心中充盈着一份实在的或希冀的人间美好,我便很高兴了。我希望朋友圈的人知道、看到那几个字眼儿。

时序农历五月二十五这天下午,雨后乍露斜阳,我第五次来观赏紫苜蓿。一路看着芒颖大麦草和雀麦草在风中葳蕤喧呼,我有些担心,距上次来两周过后,那些紫苜蓿还找得到吗?该被野草吞噬了吧?滨河南路毗邻阔野,空气清新,此时微风轻轻撕开云隙,湛蓝的天空宝石般透露出来。真好,几处紫苜蓿没有被淹没在草里,相反,深紫的、淡黄的、翠白的花缀满了碧绿的蔓条儿,有几丛冲撞开厚厚的雀麦的包围,团团簇簇的花儿噗噜噜溢到隔离带的石条外面来,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原来紫苜蓿草可以开出这么多的花来,这是我小时候未见的。我蹲身捧起一串,柔软的蔓儿不同于草木樨梗硬的茎枝,我想起了我爱的善良的枣红马,想起了它吃苜蓿草儿时嘴里泛出的绿色泡沬儿;我还想起了妈把嫩的苜蓿茎叶涂上点油再撒上包米面在锅里蒸;当然我最应该想起的是七子。第四次查看紫苜蓿的长势时,我觉得应了解一下七子的现状。电话打给八十六岁的爸,爸说他年轻时入赘给外屯儿的刘家了,前年帮人打垄因瞌睡掉到车下再没醒过来……竟有这样的事!我想,眼前的紫苜蓿是配得上开出这些花的。

回到家,觉得缺点什么,雨后只欣赏到它的身姿清新靓丽,雨水已溶掉了它的香味儿,使之扩散不到空气中来,于是,想来第六次,权当散步。这次成行纯粹是为闻到它的更浓郁一点的馨香,当然选择有阳光的天气。到那儿,果然不负我望,紫苜蓿的花紫得如紫色火球,黄得如黄色火球,白得如白色火球,一团团在绿枝蔓上燃烧着…旁边的槭树哇,草哇,全成了背景。我发现紫苜蓿的白色花更能散发香气,虽不求远播,低调得你要去贴凑到花团上嗅它,可味儿已经够浓了,这么小的花儿,气质堪比玫瑰。怪不得紫苜蓿来自天堂。

第七次来,我见到紫苜蓿的茎蔓又伸长一些。它们的果实是荚果,小小的,弯成螺旋形。我愿守护这些种子直到成熟,有机会回老家将其撒在七子墓前。

三十三年前,我劝爸爸买过一匹马。它小时和人亲近,该下地干活儿时肯干不耍滑,和别的马一块儿时心眼正,它是邻屯的知根底的善马下的崽儿,爸爸才花高价买了它。现在,见到紫苜蓿仍想到马,我爱的善的动物。

北方的苜蓿就是紫苜蓿。

还有,小时候有一次梦见自己像马一样大口吃着苜蓿草。这几天我一直在梦里追忆这件事,记在最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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