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像火球一样滚来滚去,终于淹没在沙漠里。
戈壁的风沙说来就来,刮得浑天暗地,连他也一时迷失了方向。领着鬼子们走了约有三四天,竟鬼使神差回到了那爿烽台前。台子不高,已被黄沙掩埋了一半。光头鬼子派人去查,弄回一把美制步枪。他的后背挨了重重的一戳!风里,金属刀柄与皮肉的撞击声,顺着骨头传到耳朵里,他自己听得很清晰,疼痛瞬间袭遍全身。光头鬼子冲着他哇啦哇啦喊着:“"耍弄皇军,大大的不行。"手里挥着半截儿军刀。
那场战斗异常惨烈,整个连只剩他和独臂连长坚守古烽台,这是接连退守后的第四个阵地。而恶魔般的日军一路追来,他们还有十个人。晚上,战斗间隙,连长在烽台上睡熟,他丢了无弹可用的美制步枪,拿了仅有一点干粮和不知有没有水的水壶扔下连长一个人撤下来了。跑到了十里地外的一处石砬子后隐藏起来。直到感觉不对劲儿!睡梦中的下意识像突然复活的毒蛇咬了他一口,一骨碌爬起来,天已亮了,只见黄沙漫漫,眼前却站着九个狼狈的鬼子兵。一个浑身是污血的光头鬼子,手里正攥着半截军刀,瞪着干涩的眼睛盯着他。正是这个光头追着他和连长步步退却。倒霉!摆脱不掉的噩梦。他抓紧水壶和粮袋,却被几个鬼子立马上前夺了。光头鬼子嘴里别别扭扭蹦出几个字:“你的,可以带路?带路……出去……有赏大大的。”他的心稍安稳了一下,冲鬼子胡乱地点着头。他知道:左前方地平线上隐约着塔一样的山尖的地方,就是最近的沙漠边缘。哪知不久起了风沙,远处天地混沌在一起。
自己白白兜了一圈儿,都怪这鬼天气,他想。"耍弄皇军,大大的不行。"光头鬼子嗓子冒出烟来。
现在,转眼间风小了。后背上的疼痛没有消失,此刻他瞄了瞄台子上,空空如也,连长的影子也没有了。这家伙,山高皇帝远的,准也是跑了,要是在这儿,也许早一枪崩了我啦!这家伙打仗到最后喜欢留两颗子弹,一颗给自己,一颗给逃兵。
烽台周围仿佛有鬼怪,风沙忽然加大,沙霾弥天,辨认方向实在困难。
鬼子们焦燥不安,又一阵哇啦。一个哗一下拉开枪栓.子弹擦着他的头皮尖啸而过,“噗”地钻进偌高的台壁里。他本能地一缩颈,鬼子全狰狞地哑笑。他的身体风干了一样,但仍感到脸上仍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潮般涌上来。他心里升腾起一点愤怒来,领着鬼子在烽台周围逡巡。
风更大了,狂沙激射,沙子石子开始疯狂抽打他的脸和胸脯。沙棱子长了脚向前推动。人只好趴在地上。似乎过了很久,风终于又小下去。他从沙子里挣扎出来,竟隐约见一座高高的沙丘横在前面!几个鬼子想爬上去辨方向,刚爬几步,忽然,轰一声,沙坡下泻,沙丘顶端坍塌下去。沙尘扑面,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再睁开眼时,展现的却是一幅奇景:
屹立于眼前的竟是一座人形沙雕!雕像的脸覆盖一层黑黑黄黄的沙子,但分明是真人的脸!雕像的姿势分明在做着最后的搏杀——用仅有的一只胳膊扼住一个手握大盖儿枪的鬼子的喉咙!独臂人的胸膛,插着半截军刀!
微风,吹拂着,匠人般完成着这尊沙黄色塑像最后的细枝末节。风也雕凿着他的心……
光头鬼子木头一样呆着,板结的眼皮一下不眨,好象天空响了一声霹雳,好久回不过神来,手里的半截儿军刀掉到了地上。
他大喊一声:"连长…你不是孬种,我是孬种…"声音沙哑。他的眼里挤出又黄又粘的东西,这几乎是他身体里最后的水分。
风完全停下来,夕阳西坠,苍空染烈,一粒苍鹰高悬于天幕之下。他正了正帽子,摸了摸上面的白日军徽,然后辨清方向。最后,一串笔直的脚印将鬼子引向大漠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