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叫农安镇,古称黄龙府。
天儿热得连树叶也焉了。老于无精打采坐在街角小小的修鞋棚里向外看。近一年来,修鞋的人没了,说明人懒了,小镇也焉起来了。老于心里空落落的。
临近傍晚,老于摔了锤子,关了店门,到对面广场去。广场叫三角广场,建成了许多年。广场边儿立着一座几乎老掉牙的雕塑:一位头戴狗皮帽子、身穿羊皮大氅的北方农民双手高举鼓槌,准备向下击打鼓面……一米高的底座镌刻四个金字:黄龙鼓声。
老于看着雕塑摇摇头,想:唉!小镇打着战鼓发展,一日换三颜的年头过去了,那时虽从鞋厂下岗分流,可修鞋生意真是门庭若市,可现在… 老于懒得再想了。
场中秧歌队已准备好了,喇叭匠鼓圆腮帮儿试了几声喇叭。笸箩大的羊皮鼓旁缺少了打鼓的师傅。
老于早抢了个好位置,等着打鼓师傅上场,老于是来看打鼓的,说不上为什么。还有一些人和老于一样,静静等待,这儿块总不缺少会打鼓的人。这时,一位脸膛黝黑的不起眼儿的汉子进来,从兜里掏出了鼓槌儿。他小褂的袖子一直撸到臂弯处,脖子后皮肤还泛着油光,仔细分辨,额头发际粘着一圈汗渍。这是一位刚刚下班的搬运工吧?也能打鼓?
老于但见汉子的双腿微微有点箩圈儿,裸露的小腿凸起强健的肌肉块和隐隐的筋骨!一通鼓,鼓声切萝卜般干脆。
打镲的老师傅眼皮抬抬,见这打鼓的如炬的目光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赶忙挺直腰对待。
二通鼓起来,打鼓人渐入佳境,力量自脚跟涌来,双腿、腰部、背部肌肉线条隐隐透出来。双臂犹如肉鞭韧性十足,抽出矫健的弧影。鼓槌儿在鼓面上灵巧跳动,活了一样,没有一下多余的,该有的还不少。听声音,舒服又震撼,轻重急缓,扣人心弦。
那打镲的分明出了一身臭汗,咧嘴得意。
修鞋人干的全是细致活儿,一针一线,一钉一铆不免心细多思,所以在中间稍息老于提了自己的疑惑:"大伙不用笑话,我只是个修鞋的,不会说话。就想请打鼓师傅说下,大老爷们、小媳妇、姑娘小伙的围在这,图啥?我自己看打鼓看了三个月,琢磨不透。"
"好听啊!"打锣的抢着说,双手随意合一下,咣地一声打了下铜锣子。
"好看!过瘾。"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说。
老于点着头,嘴里却说:"音响把耳膜震得裂了,心脏也有些紧,能叫好听?。要说好看,扭秧歌的更好看,身段儿骚的有的是,大家伙儿咋围这儿看不看扭秧歌?忽扇扇的奶子和颤嘟嘟的屁股不撩人?"大伙一阵笑,便又围过来一些人。
汉子呵呵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忙露底细。"看我的。"汉子说。这通是"煞"鼓,不给秧歌配乐,专给人看的。
这次,节奏快劲!汉子全身迸发着劲道弹性的力量。每一下都是力量的诠释,嘎嘣溜丢脆的鼓声挑起整个广场的蓬勃热情。秧歌队早收扇子各自撤了,看热闹的人们仍在聚集过来,围成密不透风的大圈儿,痴痴欣赏着这汉子的表演。
结束这一通,汉子额头冒出晶亮的汗珠,更显精神活泛。他收了鼓槌儿才郑重地说:"说到底鼓点无非传递着力量,缺少了力量,扭的扭不起来,吹的吹不起来,打的打不起来,看的也没啥兴趣,总之就什么也不是了。生活需要寻找一点力量,打鼓的也是。"
围着的人,面面相觑,又做思索状,都微笑着啧啧称赞。老于豁然开朗,最先表现得有些激动:原来全是力量两个字,生活要力量振动,人心要力量鼓舞,自己终究是被这力量所牵引。寻思间再找那打鼓的汉子已不见人影了。
镇子巴掌大,老于见过所有四十岁以上的人,可这打鼓的是从哪来的他还一时说不准。老于突然想起什么,于是跑到几棵松树后雕塑的前面,抬起头仔细观看:嘿!雕像不正是那个汉子的模样吗?那双腿和脊背,尤其是有力的胳膊和炯炯的眼睛……那高高举起鼓槌的姿势,一模一样!"哈哈哈!真神了!就是他!只是穿着不一样。"老于笑出声。他向"汉子"招了招手。夕阳的余辉正布满天空,老于感到奇迹出现了:满城都是激越的鼓声,这声音越来越真实了,振动在自己心跳里,迸发砰然的劲头儿…
老于希望镇里所有人都能听到这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