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太阳即将升起,生存之处将万物绿新。我决意要在这世间留下些记忆,以祈愿上神之灵。
我还是喜欢发呆,不知道脑海里存了多少东西。那挥不走的,是一片金色的记忆。
秋后,出了城市,翻过几座小山,低头一看,是一片金色的世界。地势开阔,像一个聚宝盆。有一条条土墩随地鼓起,很窄,像眯着缝的小眼睛,一道跟着一道,围出了一片片麦田。
脚下不远处有一片小潭,临着峭岩,不知是哪的水,总喜欢从峭岩的洞中钻出来,风也来凑热闹,吹散,孕育出七彩拱门,似在迎接我的归来。四周是满树的山,绿叶繁茂,却挡不住山外肆意的大风。我拿出带来的木杖,风太大,身体摇晃了一下,木杖脱手,滚了下去。它从山顶顺下,看似没多少距离,愣了神,就差上了千八百步。我奋起追赶,而它早已落入水中,还差点搭上自己。绕道吧,得赶紧拿回来。
进入麦田,我放慢脚步,生怕一不留神,落了个泥人。
潭水分成好几条支流,与土墩平行而向,那棕黑的长棍逐渐变为金色,从前端开始,缓慢的融入,直至完全浸没。所过之处,皆荡起几分波澜,像一波光剑射出,温柔而美丽。越往前,麦子越密,遮住了前面的视野。慢慢地,木杖停住了,停得很自然,没激起半分流水。
停下木杖的是一个人。
这身影略感熟悉,淡黄色的裙摆围绕在膝间,衬托出两条修长的双腿。裙子整体呈粉红色,有几条白色绸带,由高到低,顺势而下。右手携一篮鲜花,一头橘黄色长发披在身肩。我本是半蹲着的,站起身来,那蓝绿色的双眸牵起了我的心弦,澄澈又灵动。五官非常精致,悠悠翘起的鼻尖略显几分可爱,樱桃般的红唇更显娇柔,她俏脸儿微微有些泛红,侧了侧脸颊,带动发丝间的黄花缓缓飘动。
风儿也压住了疯狂,静如流水,映得麦层逐波柔动。它们越过群山,穿过麦田,来到她的发间,悄悄把手藏到一侧,面向远处炊烟徐徐的房屋,眼神中满是喜悦。
她名花神,我和她相识于郊外的一个花圃。上天似乎禁不住寂寞,也来眷顾,拉起了一道结实的红结。
我不太喜欢鱼肉之类的,大都是菜,今天亦是如此。这几天花神都是一个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刚坐下,她便说起了这几天自己的冒险之旅。
她发现了一座老木屋。
在我印象中,是往昔与母亲生活的地方,位于麦田的北面,离这里不远,非常空旷。四周钉着结实的篱笆。晨光从树叶缝隙中透射到篱笆上,反射出耀眼的光泽。地上都是落叶,树多了,一打一打地往下落,时常招小动物喜欢。母亲起得早,挑起扫帚,欲将夜里的嘈杂全部奉还。正因如此,每天我都被灰尘呛醒。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阳光从外面切进屋来,层层缕缕,很模糊,像水中的光波,将我从梦中逸出。
出门,从外面看,像一个火柴盒。四面墙,一道木门,一扇白边双开窗,外加一座屋顶。从正面看,三角屋顶倾斜向下,弯起的集水檐像两道胡须。关起门来,好似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者。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母亲也差不多回来了。
母亲总是笑着的,吃饭笑着、挑水笑着、种田笑着……就连睡觉也笑着。好几次,半夜看到她的笑脸,做的梦都引人回味。不知道母亲在笑什么,可能是为了即将长大的我而感到高兴吧!
花神脸上的表情丰富,也许是听进去了。我闷了一段饱嗝,畅快了许多。我走到门口,拿起遮光伞,轻轻敲了一下地板,对视,便出门去了。
午后,阳光慵懒,我铺上垫子,撑起足有一米多高的大伞,搭在山坡上。盘腿坐下,品读着一本新皮书。这里草色未消,时不时抬头望向远方,窥视着水潭中两只白天鹅嬉水弄舞。此时阳光正好,又送来了彩虹,趁着细雨绵绵,聚集出了一份盛景美好。不久,香花落入我心,长裙飞舞在我的书上,好一个仙女下凡,双膝下柔,花神便坐在了我的旁边,似乎也被此景吸引,微声不发,只享这万般静美。花神想去看望母亲,我隔了好久才出声,没有回应。也是难怪了,正睡得香呢!我也没再吱声,任凭她倚靠着我,希望这梦也能如她所愿。
秋后收完麦子,便去城里找母亲了。不得不说,往年收完麦子都想歇一段时间的,这还没等被子热乎就出发了。
一觉大睡。
醒来便到了城中,引得花神好一分激动,我向她介绍街边的建筑,她脑中的想法像流水一般吐露出来。感觉没过多久,便到了母亲的住处。
开门,母亲眨了眨眼睛,黄河般的皱纹在额头上波动,往日的微笑依旧充满温情。母亲衣着朴素,一缕黄沙萦绕在腰间,呈现出一副老年的模样。看到有生人来访,便挺了挺腰板,似又显露出年轻时的光彩。
母亲将我们带到房间内,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我看到桌上摆放着些茶具,脸上不免透露出几分疑惑。还不等我开口,母亲便摆了摆手,转身取来一支竹筒,把茶叶拨到了茶则上,温了一壶淡水,倒入盖碗,将茶叶投入其中。只见母亲右手拇指按住碗盖,四指拖住碗底,左手则持住碗身,朝着自己摇去。着实让我心头一惊,生怕母亲失手将水泼到自己身上。我咽下想起身的冲动,看到茶水没有漏出来,便平下心来。茶杯落定,母亲微微把碗盖开了一个小口,瞬时芳香四溢。那香气甚是迷人,就像雨后加上酥饼,惹我一分清爽。随后,母亲左臂一挥,似乎是要将世间障碍全部扫除。双手回拉,将茶水倒入杯中。
我特别喜欢母亲的泡茶方式,没有多余的动作,精准快速,一发入魂,而不失一分雅致。母亲静静地聆听着我与花神的过去,茶劲之下,我们决定在城中住段时间。
日子越过越长,花神也本好安静,坚固的混凝土可挡不住她对家的思念。
临走时正值春天,母亲来送我们,我和花神将住处打扫干净。忽然感觉腿边有什么东西在拉着我,我低头一看,是一只小拳头。白皙的肌肤上透着几分鼓胀,长达半米的橘黄色卷发飘散在空中,整个人显得十分娇小可爱。她略微抬了抬头,两只蓝绿色的大眼睛正水汪汪地注视着我,小嘴一嘟,抽搐着小下巴,将另一只小手指向落在地上的书。这小家伙,我和花神叫她花菀,与紫菀同名。花菀喜欢看书,她指着的那一本书,还以为不要它了,便委屈巴巴的向我求助。
回城的春天我头一次走,往年都是秋天走的,到了光秃秃的土地,我才将思绪拉回。
日子逐渐走上正轨,听闻田外生了病,好像不大严重。
病死人了?我惊讶地盯着买麦子的人。
消息越传越多,买麦人也无了音讯。为了生计,我只好再次踏上征程,去往更远的边地。
归来时,阴云密布,似有天雷圣怒,要将天空撕裂一般。脑海中不断涌现出城中的空寂,母亲也不见了踪影。田中不知可还安好,想到这儿,便加快脚步,心里倍感焦急。
开门,吱吱作响。
花神平躺在床上,面容憔悴,显然染上了外病。花菀在一旁熟睡,脸颊上却铺上了道道泪痕。我温了两杯白水,拉盖好被子,一直等到夜幕降临。
听闻外面的人说,现在无法治疗,我早先联系了城里,可是医院已经容纳不下。无奈准备了一些草药,希望能起点作用。
清夜的月光照亮了窗边的瓷杯,浸透入底。灼一小烛,引得月光怜惜,与烛光一起散落在花神的发饰上,出了几分星辉。一团乌云遮住了月光的去路,便是一片壮美银河。花神红纱临窗,饱含哀愁。诗赋送别了惆怅,泪水淹没了月色。其调教我心中楚楚,其诗劝泪下如露。花神出生于贫苦家庭,依靠其父母打鱼养活。有一天当官的来到她的家中,叫人将打鱼的工具全部带走。家中除了三人以外,已经没有了任何活力,剩下的只有那冰冷而坚不可摧的混凝土。父亲再求官员,将手伸向自己的裤兜,谁曾想一伸到底,摸到了膝盖。官员将父亲推倒,又叫人痛打一顿。父亲常年劳苦在外,此一番折腾,更是雪上加霜,无奈只好卧床休养。母亲带她千里寻医,可没有钱,落得无功而返。虽然乡里乡亲照顾了家里,可时间久了,父亲却一病不起,母亲也因操劳过度倒下了。多年后双双离去,只剩她一人。为了活着,只能种点鲜花,那年,她17岁。
几个月后,冬季来临,一场大雪下来,世间万物归于沉寂。我走在街上,寻找着生命的希望,城中色彩已然消逝,我焦急又无助,就连冷气也在嘲笑,把雾拉拢过来,将我卷入这绝望之雪,隐去了身形。
那······是什么?
是个人吗?
我赶忙跑去,一看果然是个人。我注意到了对方眼神中的诧异,我也没说什么。他从我口中了解到我的处境,便从手里递来一个药箱,说自己是游医,想帮点忙,我半信半疑,但我别无选择,必须注力这一赌。
花神日渐虚弱,花菀再无往日活力。
今晚的月亮大得骇人。花神化为一缕彩花,在月光中,尽显她此世的媚艳。舞动身姿,似有一分不舍,无法说出。
醒来,迷茫半晌,没有了往昔的热情。一朵鲜花在桌上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它永恒的主人。
我热了一小碗粥,生怕饿着花菀,不久就出门了。
城里,多了许多石匠,放眼望去,数十里的石碑排满了整个城镇,我面向空旷的地方,以防自己内心过度痛苦,就此昏厥。
我做了一个石碑。
冷雪打着风,像雪刺一般,扎入我的骨中,让我缓缓睡去。
“亲爱的,
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永远不会怨你。
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
我不图世间功利,不念奢靡繁华。
这一路上,你是你,我是我,此生路漫长远,愿你秉烛向前。
春暖花开,人生百态,如此万般流连,去走它一遍……”
我惊醒,松开抱着石碑的双手,站起身,整了整衣袖,指向那无尽苍穹。
来年秋天,我带着花菀,打开大门。眼下:
又是一片金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