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娶亲静悄悄

老鼠娶亲，在老家被说成是造神者最合理的设计。据佛教文化讲，鼠类是有灵性的动物，玉帝封其为地神。换句话说，老鼠只有落脚于俗世当中，才能展现它们的价值，只有依托于人间，它们才能获得生存空间。不过，老鼠娶亲从不像人类娶罢亲还搞回亲，弄得婆家亲家两麻烦。鼠们法定的娶亲日，非正月初十晚上不行。人类还得回避，仿佛在行一场渡劫。为生态平衡计，人类必须为地神留下唯一的尊严。

人与地神虽然在同一个维度，却语言不通。显然人与鼠之间，就永难建立交流的渠道。这天夜里，老家代县家家户户将白天置办好的贡品放在屋里有老鼠出没的通道，以种种想像的快乐为老鼠祝福，完成着上天赋予他们的神圣使命。人类没有权利篡改宗教的教义，但老鼠绝非不食人间烟火，居然有模有样地宣示着身体的秘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贴近人心。老鼠吃东西尽管有点神神秘秘，却从来是轻拿轻放。人类可以不食嗟来之食，老鼠为食是命。老鼠没有万念俱灰的时候，它们凭借自己的巧手巧嘴，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点一点地消除那些禁锢人心的东西。我曾目睹过庄严神圣的娶亲大合唱，比今日人事，差觉快乐。六岁那年晚上，全家人早早睡在炕头上，一声不响。夜色覆盖下的神秘让人浮想联翩，瓮缸跟前的一截小蜡烛发出歪歪扭扭的弱光，据说专门为老鼠的迎亲队伍照路，生怕老鼠找错自己的洞府。原来大人小孩不出声的意思是为老鼠娶亲提供方便，生怕惊扰了娶亲喜事。家里人特意放了包了豆馅的馍馍、豆饼、瓜子和油糕，我身体卷曲在被窝里，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光线布下的诱惑。大人们早已鼾声如雷，我却一点困意也没有。终于有响动了。只听见瓮缸旁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不一会儿似有两只老鼠在争抢，继而单调的吱吱声从不同方向传来，合在一块儿便不再零落枯燥，此起彼伏的和声不知不觉间将烛光也吞灭了。这大概就是大人们白天描述的老鼠世界里娶亲放鞭炮的联想。现在想来，乡下的农人丰富的想象力能把经典变成教条，把虔诚变成迷信，这也许有低俗文化传承的印记在里边作怪吧。只要存在着就是合理的，这是农人的思维和格局，农人习惯以物质决定思想，然而又喜欢把神祇作为自己的保护神。农人为自我救赎在作物和土地上动脑筋，为了给娶亲的老鼠照明，有些富裕的人家还要在院子角落里和磨盘上点几个煤油灯盞。这天护家的狗也识眼色地早早歇息了，仿佛接到了玉帝的法旨。第二天，才知有些个淘气的伙伴头天晚上还去试着偷听过磨眼。小家伙们别出心裁，把耳朵贴在石磨的磨眼上玩传音功夫，据说能听到老鼠吹吹打打的音乐，从老人们嘴里说出来就成了老鼠娶亲时的鼓乐声。反正我家的石磨只有重重磕碰时，才有声音发出。从那天晚上，我明白了屋里的老鼠就是自家平时窝藏的那几只老鼠。不清除了它，时时会出来祸害仅有的粮食。人类不知咋想的，总要给老鼠分杯羹。不成想我的嗔怨还遭来大人的呵斥“大过年的，瞎说啥！”因为地神爷在他们看来得罪不起。

老鼠娶亲就正月初十这么一天。农历正月初十在老家被称为“十指节”，也称老鼠娶媳妇的日子。十指节的文化渊源可能与古人对大山、石头的崇拜有关。所以也把该日定为石止节，因 “石”与“十”、“止”与“指”同音有关。该日民间忌动石器，要在石碾、石磨、石臼上焚香烧纸设供祭拜。春节在上述石器上还要贴对联，节后方可拆封使用。老鼠娶亲这一天在老家不动针线，担心双孤双寡，忌开箱启柜。该日老家民间有吃杂面饺和红面鱼鱼的习惯，岸板上妇人们双手对搓鱼鱼，每手五根，共十根。相传这就是“十指”的由来。是夜就差走路都要蹑手蹑脚了，似那做贼般心虚。条件好的家庭将糖果、花生等放置阴暗处。老鼠吃不净，孩童们照样可享用。有的人家第二天早晨，就用石块、骨碌子之类的东西将鼠洞闭塞，认为从此以后可以让老鼠永远绝迹。

听老人们讲，老鼠身上有着暗合神祇的咒语力量，据说，你扰它一天，它扰你一年。其实，老鼠一月一窝，繁殖能力特别强，人类永远赶不上。夜间置灯于水瓮，祈求长明不灭为吉，预示今年雨水多，获丰收免鼠害。

至今，在老家仍保持着它数百年不变的风俗，可惜执著的民俗研究者永远也拿不到解开神灵给人类设置正月初十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