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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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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

第二十四章

冬日的晨雾已经被鲜红的太阳吹散了,一股一股像炊烟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太阳升起,袅袅炊烟笼罩着这个小山村。高嘉林站在院子门口,仰头向天空看去,明亮的太阳照得大地呼呼喘着热气。

这天,一家人吃过饭,母亲领着孙子孙女到隔壁家串门,淑芬也跟几个熟识的同辈儿媳妇围坐在炕上唠家常,高玉德双手插在袖子里,到墙根下找老哥们儿晒太阳唠嗑去了。高嘉林独自出门,在自家的土坡下转了一圈,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闷闷的,又无从发泄。想抽烟,伸手往衣袋里一摸,除去一个打火机,空空如也,才想起来在家的时候,父亲不能闻烟味儿,就把一包烟放家里炕上了,没带出来。双手插在衣袋里在坡下转了个圈,心里无比的烦闷。他把目光投向所有的大山大川,又迅速蹲了下来,猛地一拳捶进土里,指头缝里都是枯草叶子,还有细细的黄沙。

此时的高嘉林,心里空荡荡的,有一种失落感。因为他就要去省城了,而这一走,究竟是福是祸着实难以预料。他转念又一想,一旦确立了一个目标,如果把精力全部集中于“怎样去做到”而不是“为什么做不到”,情形就会完全不同,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高嘉林扪心自问:“美好的生活是什么?美好的生活要靠美好的愿望去实现。”

自从有了理想,高嘉林就觉得要走出大川,到花红柳绿的大城市里去,用勤劳的双手创造自己美好的生活。但现实一次又一次地让他的理想搁浅。如今,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叶扁舟,希望可以从此遨游于追求理想的世界里,但临到登舟时,他却有一丝犹豫了……儿女们都还小,淑芬一个人带着孩子非常辛苦。况且,父母都偌大年纪,盼了一辈子总算盼到儿子出人头地,孙子孙女都出世。如果,他们知道他自己放弃众人眼中的“金饭碗”而去省城“打工”,又该作何反应?那丝犹豫,就如同和煦的春风,吹拂在高嘉林的心头。理智告诉他,无论如何,他都会去省城打拼。同时感情也告诉他,身为儿子、父亲和丈夫,他是多么地不忍心抛弃妻子,背井离乡。强大的理智面对弱小的情感,在高嘉林脑子里斗来斗去。站在土坡上,极目远眺,看着远方壮美的大山大川,他第一次觉得这片热土依然还是那么的眷恋着。

夹杂着几分兴奋的高嘉林,一方面担心家中老小,一方面又渴望有个更大的舞台,施展自己的才华,建功立业衣锦还乡。矛盾在他的胸膛中交织缠绕,压在高嘉林胸膛难以窒息,也让他认清了人生路上的艰辛。然而,高嘉林只有一个信念,哪怕是刀山火海,也要勇往直前。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一群羊像白云一样从小河那边飘来,托着一位高原老汉,挥舞着羊鞭,一路唱着走过来。

悬崖绝壁任我走,带着羊群满山游;

羊儿吃草我放哨,羊儿睡觉我守护;

羊儿吃得肥又壮,家家户户粮满仓;

天涯尽显英雄志,有志男儿闯四方。

德顺老汉大老远看见高嘉林,停了歌声,乐呵呵地赶着羊群过来,大声喊着:“嘉林回来了,你媳妇跟娃娃哩,也回来了?”

高嘉林赶紧挥挥手,急忙下了坡,走到德顺老汉跟前,乐呵呵地说:

“回来了,都回来了。爷爷,这大冷天你还出来放羊啊?恁大年纪也不在家里享享清福!”

德顺老汉捋着胡子,满脸的皱纹都在微笑,说道:

“嗨,整天闲着也没啥事儿,正好今个天暖和,才到坡上来转转。过完年,啥时候去上班?”

德顺老汉虽然上了年纪,可一点也不显老,红光满面,衬着雪白的胡子,当真是鹤发童颜,走起路来臂膀向上一耸一耸的,人称老顽童。

高嘉林心里矛盾重重,不愿透露内心的世界,摇摇头有气无力地说:

“过了年,我准备去省里报社哩,去到省城里发展了,也是我一生追求和奋斗的目标。”

“咦,你这娃有出息!”德顺老汉腾出一只手伸了伸大拇指接着说,“出去看看吧,年轻人应该把眼光看远点,别学的小家子气,一辈子守着一个地方不挪窝,祖祖辈辈,连个火车也没见过,也没有坐过。只要认准了就去干,路在自己脚下,大胆去走,大胆去干吧!”

“爷爷说的对,人挪活,树挪死,年轻人应该目光远大。”高嘉林望着爷爷的脸像老树皮一样,皱皱褶褶,笑得像开的花瓣,就顺着老汉的话说。

“娃呀!我一直在想啊,假如时光倒流该多好啊!”德顺老汉轻轻地说,几乎是陷入沉思,“所以说,年轻人不要错过时光,应该到大江大海去遨游!”

“是,听老人的话没错!”高嘉林两眼炯炯发光,非常平静地说。

说话间,天色渐渐地黑下来了。高嘉林看着德顺老汉赶着羊群上了荒坡岭,往村里去了。高玉德站在家门口四下张望,看见儿子站在土坡下和德顺老汉说话,等德顺老汉赶着羊群走了,才喊他:“嘉林哩,回家吃饭了。”

晚饭是小时候最喜欢的红薯小米粥和烙饼,趁着烙饼的热锅,母亲把晌午没吃完的饺子也煎了,黄黄的跟金元宝似的。老两口一起喂明明平洋吃饭,淑芬跟高嘉林各吃各的。

高玉德瞅着儿子不说话,好像有啥心事憋在心里,就跟儿子拉起家常来:“嘉林,工作上的事也可以给爹唠唠,让爹也高兴高兴。”

“没有太多的事情,你就甭操心啦!”高嘉林心里清楚,父亲最惦记的是自己的工作,好不容易挪出山窝,恐怕儿子走弯路,因为儿子有野心,他干什么事情总是让人不理解。在部队时候,是师里报道组组长,全师最优秀的新闻人才,师领导多次挽留他,可他偏偏回家了,他的事一直让父亲提心吊胆。

高玉德嘴刁着烟锅对嘉林说:“今后,乡里乡亲找你帮忙,咱要实心点,别学高明楼那个‘大滑头’,人家会戳咱的脊梁骨。人无论走到哪,多做好事,名誉第一位。金钱和地位都是粪土,只有名誉才能永垂不朽!”

霎时,听到父亲不多的语言,像个老学究在讲课,高嘉林的眼眶里湿润了,他努力强忍着不让父亲瞅见,食指紧扣着自己的手说:“嗯,我知道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咱乡里人眼皮子薄,往上翻。”高玉德的意思还是让儿子诚实做人。

当心如明镜的时候,那就是一个人充满幻想的时候。高嘉林时刻小心翼翼地回答父母的每一句话。他心里清楚,自己的父亲老实巴交,穷日子过惯了,恐怕自己在成长中发了杈,办些对不起父老乡亲的事。

吃完饭,平洋在奶奶怀里睡着了,明明依偎在妈妈怀里,眼皮颤颤直打瞌睡。“嘉林在家不?”说着,几个同辈儿的老爷们儿推开扇门进来了。

高嘉林和父亲急忙给大家让座,淑芬则轻轻放下明明,给大家端上瓜子、点心,几个人围着炕沿坐好,你一句我一句地唠家常。话里话外都少不了对嘉林的夸奖和羡慕。高玉德听了更是喜上眉梢,儿子给他挣足了脸面,就连祖宗脸上都有光。

夜渐渐深了,大家天南地北唠了一个晚上,都觉得乏了,相跟着出了门,一路说笑着,激起乡村一阵喧闹,直到各自回家进了窑洞,村子才重新恢复了宁静。

临走时,一个本家哥哥拉着嘉林的手央求道:

“兄弟,你看恁大侄子都上初中了,也不好好学,有空你到俺家去开导开导他。”

“好,有空我就去。”高嘉林笑着点头说。

这些年,高嘉林在县城里工作,已经是家乡人仰慕的大人物,大凡教育孩子都以嘉林为榜样,让孩子勤恳认真学习。高嘉林觉得自己的奋斗博得了大家的认可,心中自豪与骄傲油然而生。此时,高嘉林意识到笑对人生,就要敢于面对人生,奋斗才是真正的人生。

第三天,嘉林来到巧珍家,正赶上巧珍和马拴从厂里回来,见面后相互握手寒暄。那时候,农村人对吃商品粮的人物还是很尊敬的。尤其是靠着自己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高嘉林,巧珍对他暗藏几丝留恋,更多的还是敬佩。巧珍见了面就笑着说:“这是哪股风把你吹来?你现在可是请也请不到的大人物了。”

嘉林见巧珍说客套话,客气中怀着几分赞赏,便笑着说:“您可是大厂长啊!你不请我,我也得主动登门拜访。”

马拴赶忙把客人往屋里让,两个孩子站在屋门口,好奇而惊讶地看着来人。过了一会儿,马铮才认出来是高老师,拉着妹妹向他问好。

巧珍转身看见嘉林身边还站着个妇女,好像城里人模样,仔细一看,才认出是淑芬,连忙拉住手说话。

“嘉林,你看看你,淑芬来了,你咋不说一声?”巧珍笑着,一面拉着淑芬进屋,一面不停地埋怨高嘉林。

这几年,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巧珍用一双勤劳的双手编织了新农村建设的美好蓝图,她的家庭在当地是响当当的暴发户。对于这些成绩,巧珍不去多想,她想要干一番大事业,叫父老乡亲都过上殷实的生活。

淑芬还是第一次来巧珍家,微笑着往四下打量,这是一个具有浓重高原风格的四合院,北面二层楼房,东西清一色的纯瓦房,南面也是高高的大门楼,这么排场的院子方圆几十里无人能比,是最最排场的了。

望着淑芬不住地夸赞他家房子宽敞漂亮,马拴得意地说:“一楼当客厅和给二老住,二楼住俺两口和俩孩子。”

“你都过上地主的日子了,县长也住不上你这宽敞的洋楼。”高嘉林目睹巧珍家的新变化,似乎让她大吃一惊,笑着跟马拴说。

“一个好汉三个帮,这也多亏高大记者的帮助。”巧珍话音一落,大家都哈哈大笑。

马拴又说:“这些年来,高大记者对家里的帮助比天深比海高!”

淑芬连忙纠正说:“错啦?比海深,比天高!”

“巧珍,”嘉林幸福地朝巧珍看了一眼,好像一切都变得那么的美丽,他心驰神往地高声说道,“今后让你帮忙可别薄了面子,比着你,我可是穷人呀!”

巧珍望望高嘉林,又看看淑芬,笑着说:“看看,又把俺当外人啦,咱两个谁跟谁呀?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咱两个就像是一个人,是吧?嘉林!”

时至今日,嘉林心里哪里知道,巧珍心中的男人仍然是高嘉林,可高嘉林这个愣头小子,愣是不知道。淑芬跟着高嘉林坐到沙发上,他一边赞叹房子装修豪华,一边又扯起两个娃娃:“上几年级了,学习怎么样啊?”

马拴一边给他们倒水,一边又说:“俩孩子学习都不错,就是二妮儿比她哥哥还调皮。”他这么一说,马琳哼了一声就出去了,马铮也跟高老师打个招呼去哄妹妹。客厅原来坐着几个人,高嘉林这才仔细看看几个人,和气地打招呼。

另一个客厅,正中间摆放着一张玻璃面的桌,桌子上放着烟。四周已经坐着马店村的几个村干部,还有巧珍的妹夫陈泽水,另外几个也看着眼熟,大概是肉联厂管事儿的,剩下一个就是高家村村支书高立志。

巧珍坐在正中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个大文件夹,他们说的什么赵淑芬也听不明白,只觉得没意思。高嘉林离淑芬最近,小声给她解释:“三合肉联厂要组建三合集团,这回都是说组建的主体和参加组建的其他股东,就是出钱出物的东家,说白了谁拿钱谁当股东。”

说到重要之处,巧珍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铿锵有力地说:“集团包括食品城肉联厂养猪厂,股东将来分红就按入多少得多少,丁是丁卯是卯,这个得分清楚。”

巧珍把公司的条条框框一说,众人点头赞同,各个脸上都露出喜悦的表情。

这几年,高立志也学了不少东西,一看今天来的真巧,就冲着巧珍和马拴说:“我就是来问问,我们村的猪是接着养还是不养?你们组建这个集团,我们也想参加该怎么个加入法?”

巧珍打断了高立志的话,站起来面带微笑,“三合集团绝对离不开你们的支持。立志哥,你们不接着养猪,还想干啥哩?农民养猪是根本,啥时候这个传家宝也不能丢,不但要养而且还要扩大规模,大力发展养殖大户呢!”

“你的意思股东可以加入,养殖业还要大力发展?”高立志说。

“对,就是这个道理。”巧珍果断地说。

巧珍滚烫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高立志,他连忙表态,愿意入股办企业,还一个劲地保证村里人也都愿意。

“你巧珍咋说,我们就咋办,咱们一条心干企业。”高立志也是一个特别精明又有眼光的人。

陈泽水拿着文件接着又说:“三合集团要是不叫你们加入,就不当着你的面开这个会了。本来就说开完了,去高家村找你说这事哩。”说着,大家开始讨论起细节问题。

说了一下午,大家才有个眉目。三合集团的下步发展方案:高家村各户散养的猪接着养,将来还是按原来的法子收,如果村民愿意入股,就到村委会去交钱,也可以直接到厂里去。因为年后准备在县城建一个食品城,总投资六千万元,规划的几个工厂和集约化养猪场,到时候村民可以到工厂打工。只要是村民愿意入股的,公司优先考虑股东。高立志还把高家村村委会也想以集体名义参股的话说了,陈泽水想了想问巧珍:“这个是不是先跟马店的村委会商量一下?”巧珍答应了,说过两天商量好了给回话。

讨论中,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觉得高嘉林比他们识字多,学问又高,不时征求他的意见:“高老师,股东有啥权利?股东能不能修改公司的章程啥的?”

高嘉林一边回答他们的问题,一边认真听他们讨论,等大家停下来喝水的时候,高嘉林就埋头在一旁写东西,别人都知道他就喜欢这样,也都没有打扰他。

天已落黑了,暮色苍茫。高嘉林和淑芬沿着小路回到家里,晚饭也没吃,就趴在自家窑洞的土炕上,伴着昏黄的灯光,把下午写好的稿子整理一遍,用钢笔工工整整地誊好,第二天一早,搭村里卖菜的车去县城,把稿件投到省报了。

下午回来,高嘉林坐了一辆拉菜车,脚也冻肿了,腿也麻木了,嘴唇也冻紫了,鼻子冻得影响呼吸,不停地颤抖着。淑芬一见吓了一跳,把他搀回炕上用棉被捂着,母亲也赶紧烧炕,喊着他的小名,生怕冻坏了儿子。在这一瞬间,高嘉林看清母亲满脸褶皱,手也冻裂了,显得十分的苍老。母亲多年的劳作从未在脸上显露出一丝抱怨,默默为这个家庭付出。

不多时,母亲把饭盛好端到炕上。

站在窑洞炕前,看着高嘉林那张兴奋的脸,高玉德这下真的认清了儿子的闯劲,宁肯挨饿受冻也要把活儿干实落。

揉了揉湿润的眼,高玉德不由得心疼起儿子了,深情地说:“儿啊!爹知道你闯出来也真不容易!”说着说着,高玉德落泪了,怕人看见似的,急忙抬起胳膊用袖子一擦,又笑着说:“有这么个好儿子,我就是躺到棺材里也是笑着哩!”

“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母亲瞪了一眼父亲。

望见父亲那灼热的泪水,高嘉林心里酸酸的,眼睛湿润了。此时,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不几天,巧珍又要在县城建一个食品城的消息见报后,这下又成了全县乃至省里的爆炸性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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