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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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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连载

             第五章

人生就是这样,美好年华,总是经过得太快,领悟得太晚。

其实,在人生的路上,高嘉林不得不承认,“无论你遇到谁,他都是你生命中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也绝非巧合,他都会教会你一些东西”。

高玉德老伴晃晃悠悠地走到高嘉林的炕前,手里拿着梆梆鼓,嘴里喊着“乖……乖……”,逗着小孙女玩。高嘉林推着车子站在窑洞口,微笑着望着女儿。不知不觉,孩子已经能直着脖子坐起来,嘴里哇哇叫着,在床上东抓西爬。

这天,高嘉林接到乡里的通知,要他抓紧时间到县里去一趟。跟母亲说一声,骑着车急急忙忙往县委大院赶。路上,高嘉林心里跟猫抓一样,他不明白县里为什么叫他去,一路走一路想着以前写的稿子,琢磨哪篇写的是负面报道,是不是刊登在《农民日报》的那篇《南马河乡整党走过场》得罪了哪个领导?嗨!管他呢?是死是活随他的便。

到了县委大院大门外,高嘉林下了车,深吸一口气,捶捶胸,提提神,一头扎进县委宣传部办公室,接待他的是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刘玉海。一进办公室,高嘉林就觉得这人面熟,黑铁塔似的个子,即使坐着,也让人觉得这位部长是那么的魁梧。秘书在一旁介绍:“这是咱们刘部长。”高嘉林这才想起来,这位就是六七年前南马河公社的书记刘玉海。他让秘书倒水,顺手拉着高嘉林坐下,就跟他说起了工作的事儿。自从去年高嘉林受到省、地表彰之后,县委、县政府对这个人才非常重视。但苦于他是农业户口,按条条框框和有关政策,不能安排到更适合他的岗位上施展才华。几次开会,县里终于决定对他破格录用,聘为临时新闻通讯干事,每月工资五十块钱,工作内容主要负责全县的新闻报道。

说到这里,刘玉海有些犹豫,安慰高嘉林:“嘉林,按理说咱俩是老伙计了,你的才华确实出众。你叔叔没去地区的时候,我就听他说起你在部队的表现。这几年,我是看着你一步步走过来的,能给你争取的机会,我是一次也没落下。条件是艰苦了一些,待遇也没有别人的高。不过你放心,政策会越来越好的,只要是金子就一定能发光。要相信组织,相信老伙计呀!”

高嘉林从刘玉海黝黑的脸上,似乎又看见当年发大水时他那坚定的意志,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满,也让他给驱散了。此时,高嘉林按捺不住坚定的心情,说道:

“刘部长,您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干,坚决写出更多更好的文章来,决不辜负领导对我的培养。”

刘玉海这才释怀,又和高嘉林说了一会儿话,才让秘书把他送到县委开会。新闻科的景若虹是高嘉林一直都很敬佩的老师,这几年景若虹还是老样子,瘦高个儿,仍戴着一副白框眼镜,给人的印象是非常和蔼,言语不多。县委通讯报道组改为新闻科后老景担任科长,听说高嘉林要来他很高兴,急忙领着小王帮他抬张桌子放到办公室。高嘉林还是住在原来那孔造价标准很高的窑洞里,四面围墙,单独开门,其余五孔窑洞是本县最高级的“宾馆”,一切还是当年的模样。这里条件好,又安静,适合写文章。但高嘉林此时清醒地认识到这有着本质的不同。当年要不是张柯南的妈妈举报,他可能就会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待一辈子,但现在说不定什么时候说走就得走了。喜悦中夹杂着些许不安,就是他现在的心情。

老景和小王帮他大概收拾完就去上班了,高嘉林独自坐在光床板上,双手捧着头,静静地品味着此刻的心境。突然,高嘉林又想起了往事,“当时县劳动局的马占胜副局长,为了讨好当地区人事局局长的叔叔,不讲原则地把他安排在县委工作,虽然他文笔是个奇才,但终因黄雅萍与张柯南的恋情,黄雅萍也深深地爱着他,被张柯南的妈妈无情地告掉了。”想着想着,想了好大一会儿,他猛地站起来,一敲脑门,自言自语地说:“胡想啥子哩,只顾好好干就是了。山外有山,既然俺不能控制以后的,就掌握现在能控制的好了。”

刚才,老景安排他头两天先整理自己的行装和办公室,过两天再工作。他坚持今天下午回家收拾东西,明天就上班。老景拗不过他就答应了,嘱咐他天黑前要回来,明天一早县里要开会,上班的话就不能迟到。高嘉林答应了,趁着中午暖洋洋的太阳回到了家。一路上,家家炊烟户户烧饭,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饭菜香味,高嘉林觉得从来就没有这么饿过。这种饿的感觉,不是以前到各乡去采访路上那种前胸贴后背的难受,而是像儿时满心欢喜等着饭上桌的那种期盼,这种期盼是幸福的。高嘉林虽生在穷山沟里,但算得上是能人,命运的坎坷一直让他在逆境中生存。如今形势激变,他意识到艰难困苦的日子即将得到扭转,也更加坚信事业一定会成功。

高嘉林又回到县委上班的消息,顿时又传遍了整个大山窝窝。

历尽艰辛,方有今日。高玉德老两口满脸露出笑靥,逢人就说,逢人就谝。刘玉兰伫立在门口,微笑着望着自己的男人。母亲做了他最喜欢的烙饼和鸡蛋羹,玉兰麻利地收拾好了铺盖,等他吃完饭,就把铺盖捆到自行车的后架上。临出门时,悄悄塞给他一卷钱,高嘉林不要,玉兰急了,说:

“花不完,你就不会给爸妈买点儿吃的,给咱娃买个玩具?”

这时高嘉林好像让什么给整了一下似的,霎时间心里感到十分难受。他很不情愿地收下了。这些年来,无疑,他对家里更多的是索取,就连娃娃会站了,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过了小河,上了公路,到了大马河桥上,高嘉林下了车,看着桥下瘦瘦的河道,河水清澈见底。这条河,这座桥,他不知道走过多少次,从中学到当教师,从教师到农民,从农民到通讯员,又从通讯员到农民,桥下的河水涨了又退,退了又涨,而自己已从一个翩翩少年,成为而立之年的临时工。当年的意气风发,换成了现在的壮志胸怀。高嘉林最痛恨昔日尖酸刻薄,狗眼看人的卑鄙下贱小人,可又是他们铺路逼他成功。回头再想,这些年来,他在身处逆境时适应环境的能力实在惊人。高嘉林长期被压抑的心情又一次剧烈地复活了,这次就像火山冲破了地壳。

身后“突突”的拖拉机声吸引了高嘉林的注意。扭头一看,司机黑黝黝的笑脸就迎在眼前,大声吆喝道:“是高老师吧?你这是干啥去哩,咋还带着铺盖?”

高嘉林一看,马拴正乐呵呵地坐在拖拉机上看着自己,身边巧珍头上围着红围巾也往这边看。高嘉林只说去县里一趟,就笑着跟马拴讲:“你动作蛮快哩!年前我看你们的养猪场才建起来,现在就开上拖拉机了,还带拖斗哩!”

马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看巧珍,乐呵呵地说:

“都是她的主意。这两年,丢不了几天,就得往县里代销点送鸡蛋,越来越多,总不能老骑自行车吧?往后又要送猪肉,还是这个方便。”

马拴说完,敬佩地看了巧珍一眼。巧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看看桥上高嘉林的自行车,说道:

“高老师去县里,我们去县供销社顺路捎你一程吧?”

高嘉林本来不想麻烦他们,忽然想起眼前的这夫妇俩不就是很好的题材吗?就由着马拴下来帮忙把车连同铺盖一股脑地放到拖斗里,坐上车扶着,一路上不断听马拴讲起养猪养鸡的事。说到兴头上,马拴对高嘉林也是充满感激,说道:

“高老师,多亏你去年的文章啊!听巧玲说在报纸上登了,开始我还没在意,可当天就有人到我家去订鸡蛋买鸡子。要不是你,俺这钱哪能赚恁快哩?你看这养猪场也盖好了,巧珍也开始跟着巧玲学文化了,你啥时候再去看看,给俺再写一篇,也叫全县的人都知道知道,咱这猪肉不也好卖了。”

巧珍听了,在一旁抿着嘴笑,一双眼忽闪忽闪地,深情地瞧了高嘉林一眼。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巧珍还是那么漂亮的,身段还是像白杨树一样苗条,与农村姑娘比起来,还是格外俊俏,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俏媳妇”。高嘉林认真听了马拴的话,满口答应,心里琢磨着过两天就去马店看看。

不一会儿,县供销社到了。马拴夫妇下了车,巧珍去门市里喊人,马拴帮着高嘉林把自行车和铺盖接下来。高嘉林拍拍马拴的肩膀,“我现在在县里当临时的新闻通讯干事,平常都在县里住,有事就到那儿去找我。”又说了过两天要去马店一趟,这才骑着车走了。巧珍领着供销社的黄会计出来,就看见个背影,瞪大眼睛问马拴:“高老师走了?”

马拴一五一十把高嘉林的话说了,巧珍也没在意,就让黄会计看着,跟马拴一起往下搬运鸡蛋。黄会计听完他们夫妇说话,弯弯的眉毛皱了皱,盯着二人卸东西。门市里跑出一个小女孩,不过四五岁的模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搂着黄会计的腿要妈妈抱抱。巧珍见做妈的狠心不理,自己看不过去了,停下手里的活,给小女孩擦鼻涕。谁知反而惹恼了黄会计,把手里的登记本一扔,进屋去了,留下女儿在外面痛哭不理。巧珍等马拴把鸡蛋都搬下来了,拉着小女孩立在门外一面哄,一面等黄会计出来。等了半天,才瞅见黄会计的爱人李军,也是门市上的会计,急匆匆从外面赶回来。小女孩见爸爸来了哭得更惨,伸着胳膊哭嚷着叫爸爸抱。李军一面哄孩子,一面向二人赔不是。马拴和巧珍一见他这么热情,窝了一肚子气都散了,也就不说什么了,等李军把鸡蛋点清了登记了,从柜台上取了钱给他们,说:

“你看,最近生意也不太好,单位也要快给卖了,她妈心里不舒服,净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军虽然说了这些奇怪的话,巧珍和马拴听了却感到心情非常沉重,也不好说什么,收了钱就开着拖拉机走了。

一路上,巧珍跟马拴不停地商量着,“你想到没有,最近县里的副食门市都要卖了,听说全国要搞什么股份制经济,那咱的代销点以后就有更多人来买东西了,干脆,咱这回再到南关其它地方转转,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多批发一些回去。咱赚个跑腿费,街坊邻居也省得来回往县里跑,少花冤枉钱,你说咋样?”

“怎么,你在为街坊邻居的困难找出路?”巧珍惊讶地问道,然后她苦苦思索,还揉揉自己的前额,不知怎的,仿佛无意之中,她突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现在咱家手头有钱了,您的想法太好了,有钱难买好邻居!”

“嗯……说干就干,”马拴忽然完全平静地说,仿佛已经作出最后决定,“走,就是现在!”

“你的脑子开窍了,往后可不能逮着钱乱花,要把钱用在刀刃上!”巧珍用手戳着马拴的脑门,哈哈大笑着,一直说着俏皮话。

马拴是个心眼灵活的人,这几年眼见着媳妇巧珍做生意有板有眼,对她说的话,只有满心满意的点头同意。小两口开着车,四处转转,趁批发的便宜,进了不少时兴又实用的东西,又给家里老人和孩子买了零食和玩具,等到天快黑了,赶集的人一拨一拨往回赶时,他们才满心欢喜地开着拖拉机回去。

巧珍回到家里,瞅着满屋批发回来的这些东西,不几天,东家买一点儿,西家买一点儿,全部销售一空。家里日子一天胜似一天。虽说巧珍是农村妇女,可那眼光真远大,她整日绞尽脑汁,盘算着下步再把养猪场办大点儿,要不就干脆开个肉联厂,把出栏的猪直接杀了卖肉,这不又多赚了一成。到时候就给家里盖个小洋楼……想着想着,自己就咯咯笑起来。

农民的心思是多么淳朴啊!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相信通过勤劳的双手,就能过上富足的日子。

高嘉林骑着车,挤过集市上拥堵的人群,好容易到了县委大院,把东西都安置停当了,到了快吃饭时,这才想起忘了把家里的饭盒捎来。想想就决定再去买个新的,毕竟原来那个天天在路上颠簸,吃的无非是热水拌炒面,大不了就个烧饼啥哩,早就瘪的不成个样了。拿了钱骑上车,趁着天还没黑,门市还没关门时,来到南关县供销社。还没进门,就见里头大步出来两个女人,一路走一路回头大声叫骂,声音尖酸刻薄,说道:

“什么东西,仗着长得有那点模样就成天显摆,有本事你咋不嫁给经理呢?”

另一个女人更加尖酸刻薄,附和着说道:

“就是有那脸蛋没那命,一辈子也是一潭祸水,谁娶她谁倒霉一辈子!”

忽然爆发了一阵连续不断的骂声,似乎一切声音被骂声压倒。

柜台后面,一个男人正劝一个背对门口的女子,那声音几乎是低三下四,“不是我说你,人家来买东西,你就对人家态度好点儿,现在不是流行市场经济吗?你还以为是过去吃大锅饭呀?多笑笑,有什么了不起哩!”

“笑笑笑,我又不是卖笑的,凭什么对她们笑,我是会计不是售货员!”那女人也不甘示弱,用手指着男人疯狂地大声反驳说。

在一旁收拾东西的两个女子听了,一起回话:“黄会计,你啥意思哦?售货员咋了?售货员就是卖笑的?你自己态度不好把客人气走了,经理都没说你,你咋恁拽哩?”

“我看刚才那位大嫂说的对,你就没那命。活该,全是你自找的!”

柜台里那个女人听了,呜呜哭了起来。

高嘉林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但也不愿意多想,更无意加入他们的争吵,在外头等了一会,看着两个售货员收拾完东西先走了,这才走进来对男人说:“同志,我买饭盒。”男人听了,急忙到柜台里边找,女人揉着眼睛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低声惊呼:“嘉林……嘉林……”

高嘉林这才抬头看她,原来这位被称作黄会计的女子就是黄雅萍。心中一番滋味一下子涌了上来,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他咳嗽了一声才问:“雅萍……雅萍……你,你不是跟你爸妈回南京了吗?”

黄雅萍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只见李军已经找出来饭盒递给高嘉林,高嘉林也没仔细看,问了价就交钱。临走时,高嘉林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从他那憋得难受的胸膛中冒出几句:“我就在县委大院当临时通讯员,有空咱几个老同学一块儿坐坐。”说完,看了李军一眼,骑上车走了。黄雅萍见到昔日深爱的恋人,想起在报纸上看到他那么多文章发表,眼下更有才气,更有男人味儿了,比起丈夫不知要强多少倍,心里又后悔又难过,泪水更加止不住了,似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啦啦往下掉。

李军见不得黄雅萍哭,那哭声像挖他的心,掏他的肺,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得劝了两句,就到后面抱了女儿,劝她回家。

第二天,高嘉林和老景、小王一起参加县里的会议,下午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整理会议记录。老景交给他的任务是写一篇通讯稿,明天就要发到县报上。因为是县里的第一次任务,高嘉林写得格外认真,随着钢笔不断地在光洁的纸上滑动,一篇通讯眼看就要圆满收笔了。吹干了墨水,高嘉林伸了伸腰,准备到老景办公室去交给他。刚开门,就见门外伫立着一个女子,正要伸手敲他的门。“雅萍,你怎么来了?”虽然昨天告诉了她自己在哪儿,但高嘉林对黄雅萍的到访还是非常惊讶。

把她让到屋里,一边倒水一边问道:“下班了吗?”

“嗯。”黄雅萍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的目光一直盯着高嘉林的眼睛。

两双眼睛相撞,内心各有猜想。黄雅萍模样依旧俊俏,仍然和高中时一模一样,头发烫得蓬松卷翘,上身穿粉色紧身衣,下穿黑色直筒裤,很好地勾勒出她迷人的线条,那勾人的眼神忽闪忽闪的,坐在桌子前面,看着高嘉林幽幽地说:“我现在心里很乱,即便和李军住在一起,也是同床异梦。”

看到高嘉林沉默,黄雅萍继续说:

“嘉林,你认为我跟他能白头到老吗?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我什么理想都不能实现,他简直就是我身上背着的沉重包袱,不知什么时候能卸下,我真的不想跟他过了。”

说完,黄雅萍就抽泣起来。

“这事还是你自己拿主意吧?我也给你做不了主……”一时,高嘉林也慌了神,不知所措地说。

“能帮我出出主意吗?”

高嘉林仍然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儿,高嘉林嘴里嘣出几个字:“好好过日子吧!”

“不,我决受不了,决受不了!上帝啊!反正我还是决定不了!要知道,无论如何,我准是受不了的!”黄雅萍站起来,惊异地环顾四周,好像她连她来到这里感到惊讶,并且还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上帝啊!”高嘉林在心里祈祷着,“给我指个光明路吧,我要放弃这该死的……我的梦想!”

情人相见,难忘怀旧。天很快就黑咕隆咚的,两人还依依不舍,仍在不停地叙述往事。

黄雅萍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许多话如同一声声闷雷,劈的他将要魂飞魄散,一时愣怔了半天,也没有缓过劲来。

不可否认,这个女人是美丽的,也是多情的,尤其是她哭得梨花带雨时,更散发出一股男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了农村和部队历练的高嘉林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莽撞的小伙子了,他也有了自己妻子和孩子。更何况,他对黄雅萍说的事一无所知。

黄雅萍无疑是十分聪明的,从高嘉林的沉默中,她就可以感受到他的不解。于是,她缓了缓气,以她有些沙哑但依旧动听的声音,向他讲述起了回南京以后的事。

经历了爱女的伤痛,又长途跋涉之后,父亲在回到南京不久就病重去世了。妈妈也因为伤心过度,在半年后也离开了人世。一下子无依无靠的她,在工作调动问题上,也遇到百般险阻。不知什么原因,南京那边本来已经决定接收她的单位突然变卦,说不接收了,找父亲的朋友战友也都没有结果。万般无奈之下,黄雅萍又回到了县广播局。可是回来以后,人事局里领导说档案已经调走,有人顶替她原来的位置了。这时候,张柯南的妈妈告诉她,可以把她安排到县里的供销社上班。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她只有求助于张柯南的妈妈。

高嘉林听到黄雅萍提到张柯南的妈妈,不禁脱口说道:“她妈妈对你还是不错的!”

“嘉林,他妈妈真的对我不错吗?荒唐的事情还在后头哩?就像当年告你一样,用同样的手段对我绝情!”黄雅萍目不转睛的看着高嘉林,心如刀绞,很痛心地说。

原来,张柯南心里忘不了黄雅萍,半年时间里一直没有找对象,给他介绍的也都不满意。一见雅萍回来,心里才开始活泛了一些,张柯南的妈妈就趁机撮合他俩。谁知道,到后来见她无依无靠,全然不顾两家过去的交情,张柯南的妈妈撕破脸皮,居然又从中作梗搞破坏。说到伤心处,黄雅萍阴沉着脸,狠狠地说:“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我当初就不应该同意,要不然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可我万万没想到,临近结婚时新娘竟然是经理的妹妹。我谁也不怪,谁让我没有个当副食品公司经理的哥哥,人家爸爸又是县委常委。”

高嘉林沉默了,从黄雅萍的哭诉中,他似乎也找到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是啊,不要说他有一个当县委常委的爸,那怕他父亲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城镇市民,那怕是在县一中门口卖红薯的退休工人,他的人生路就会顺畅得多。

黄雅萍说累了,顿了顿,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即使是这个时候,她喝水的姿势都还是那么优雅,那么大方,让人看到一个女人的自然美。

对于她现在的生活,黄雅萍没有多说。只说她结婚了,有个五岁的女孩,孩子她爸就是一个普通小职员。高嘉林老是觉得,仿佛这是她命中注定的。或许是说的太多了,觉察出高嘉林的沉默,黄雅萍略带着一丝歉疚,以她惯有的活泼问:

“唉,说说你呗,这一晃就是七八年,光在报纸上看过你的文章,广播里听过,过的咋样哩?”

高嘉林面无表情地苦笑,脸一直沉着,“退伍了,结婚了,也有一个女孩快两岁了。”

“哦!”黄雅萍也不说话了,一面消化着高嘉林的信息,一面打量着这孔窑洞。以前她就来过,现在她又来了,只可惜已经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了。在看到桌子上的稿纸时,一刹那,她甚至在想,如果当初她不顾一切跟了高嘉林,生活在农村,那现在她就可以以女主人的身份坐在这里,而不是一个客人了。这个想法刚露头,她就马上在心里把它否定了。怎么可能?不要说自己受不了在农村劳动的苦,光是父母就不会同意,而现在嘉林不还是个农民吗?这样的想法不能再有了。唉,时光过去,而捉弄时光和人生的是自己。

高嘉林正想说些什么,BB机(注:无线寻呼系统中的被叫用户接收机,八十末九十年代初最先进的通讯工具。)又响了,是老景急催稿件。不多时外面传来老景的声音,问他稿子写好了没有。高嘉林急忙把桌上的稿子拿出去交到老景手里,说自己有个老同学来了,净顾着说话给忘了。老景往窑里看了看,没说什么就走了。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大声对嘉林说:“刚才我到大院门口,门卫说有个媳妇进去了,半天还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找你的。”说完就走了。

高嘉林进屋来,看见黄雅萍露出哀愁的目光,唉声叹气,又开始掉泪了。劝她先回去,不管怎么说老同学还是见面的机会多。黄雅萍抬头看了嘉林,含泪答应了。高嘉林把黄雅萍送到大院门口转身回屋,躺在床上闭着眼,把烟叼在嘴里,掏出火柴点着了又扔到地上。不知不觉抽了半盒,心里才算舒坦些了。坐在桌前,摊开纸想给家里写封信,眼前却一幕幕的都是黄雅萍眼泪婆娑的身影。高嘉林把纸一撕,揉成一团扔了出去,低声咒骂,“你都是有孩子的人了,还这山望着那山高,没有主见的女人,尽说些半生不熟的话,做些不尽人意的事。没有理智的女人,让人气愤又让人痛心!”

高嘉林心中烦闷,但这些无名火他也发不出来。过桥时他闷闷不乐地望着东岗的小树林里,站在桥的中间看着鲜红的晚霞鲜红的落日撒在空中。在东岗的小树林里,高嘉林双手捧着头一直沉思,想得最多的是他该直面人生了。

夜深人静了,黑色的夜晚和高嘉林不平静的心就这样一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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