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也许,总有那一天,前程如朝霞般绚烂;也许,总有那一天,成功如灯火般辉煌。
一直在和时间赛跑的高嘉林,对什么事情都有激情,充满信心。起床后,高嘉林嘴里嘟囔着:“计划赶不上变化,本来安排去马店采访巧珍,不料想省里又要开会,只有推迟了。”省城三天的会议,除了每天在会议室里听课以外,还有时间到其它地方去转转。同行的小王刚从中专毕业,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听嘉林说以前来过,就拉着他到处转悠。这几年,高嘉林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次,对这里的变化也见怪不怪了,但当他看到城里的人群熙熙攘攘骑着车过红绿灯时,还是有一种淡淡的羡慕。在他看来,这个城市充满朝气,比那个小县城不知要强多少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该是件多么让人兴奋的事啊!白天能够骑着车去机关上班,晚上在一路霓虹灯的照映下回家,又该是多么的惬意!能够在这样的大城市生活,高嘉林有些心动了。这就像是一条大江大河,翻滚着湍急的浪花,深深吸引着他这条一直在浅水里游动的鱼。
两人逛了半天回到宾馆休息,同住一屋的一位邻县新闻科长一边坐在床沿上穿鞋,一边乐呵呵地说:
“你们吃饭没有,快去餐厅吧,今天伙食不赖,去晚了就吃不到好东西喽!”
高嘉林和小王都奇怪了,虽然宾馆安排的食宿条件是不错,但那些大鱼大肉平常也见过,啥好东西叫一个科长都这么赞不绝口?小王呵呵笑着问:“孙科长,啥好东西呀?跟我们说说呗!”
“中午你没吃?”孙科长惊讶地问。
“没有。”俩人一起摇摇头说。
孙科长拖长声音、若有所思地说:“就那桌上三鲜汤,大补!”说着叹口气,“看来三合县经济还是落后啊!”说罢,孙科长慢慢地摇着头先走了。
往后两天,小王一到餐桌上,其它的不尝,光舀那盆三鲜汤喝。有一次喝了两碗,还要伸手拿勺子去盛第三碗,冷不防一只手提前抓住勺子,他往上一看,高嘉林正得意地往自己碗里舀汤。俩人一照面都觉得尴尬,嘿嘿一笑,谁也没说话。
得知高嘉林在省城,一位在省城工作的老同学打来电话,说要聚一聚,再三强调要嘉林一定按时到。第二天,高嘉林如期而来,几杯酒下肚后,同学才将满腹心里话一股脑儿倒出来。原来,他最近的几笔业务都未谈成,而且还有不少是老客户,他很不理解为什么让他受伤的都是老客户?他今后该怎样处理和解决经营方面存在的不足?
听完同学的牢骚,嘉林又问了他几句话,这才明白他之所以没与这些老关系户达成合作意向,是因为同学与这些老关系户太熟悉了,平时不注意细节,以为只要有生意自然会与自己合作,于是就出现了一些交往漏洞,而没有做成生意。这些细微之处,嘉林提醒老同学往后要重视起来。
听到这话,同学焦虑的心情舒展多了,他这下才松了一口气,说:
“原来问题的症结就出在这里,看来我这顿饭没有白请,往后咱们老同学也应该多沟通多交流。”同学高声说提高声调说,并且哈哈大笑起来。
“老同学呀,”高嘉林注视着情绪激动的他回答说,“人是活的,条件是会变的,如果每次见面都以初相识对待他人,业务不会丢失,朋友不会失去,你的生意就会像泉水一样,汩汩流出来,源源不断。”
“谢谢您的吉言!”同学心情显得异常激动。
“您的企业将来做大了,为的是日后把一些钱用在为人类服务、为大众谋福利的事业上。”临走时,高嘉林用眼光瞅了瞅他,然后摇摇晃晃摆摆手再次提醒。
“是的,是的!”同学怀着喜悦的心情说,“责任,良心首当其冲!”
经过省城的洗脑,高嘉林兴高采烈地回到三合县城,他觉得这个县城城廓是这么的微小,街道是这么的短而窄,心目中的小小世界。这么多年,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小县城一点儿也没有变化。经过部队的磨练,他的思想变了,他的眼光也变了。他把眼前这个小世界和外面的大世界放在一起,感到他对未来充满信心,不必再畏畏缩缩了,要勇敢地面对任何变……倏地,他的心情就像出国旅游的人一样,荡然消失了,又回到这个封闭的小小世界里。
从此以后,高嘉林已经学会了不再怨天尤人,只有变和奋斗了。因为,他心里清楚,成功只钟情那些有目标的人,目标只钟情那些有行动的人。通往未来的路永远不在未来,而在当下,如果你不能现在上路,也许就要错过一生。他心知肚明,这里才是他目前安身立命的所在,他要大刀阔斧的变了。休整了一天,高嘉林也不顾疲劳,第二天一早就骑着车子去马店了。
初春的黄土高原,仍然留着粗犷原始的面貌。残雪躲在田埂背阴处,一缕一缕的,好似白色的棉花条,蘸了水就顺着纺织姑娘们的手等着上纺车。远看还能瞅见一丝绿色的麦苗,像是一幅绿色的地图。到了近处,就只能是柔弱的小点了。骑在车上,一眼望去柏油路如同一条纽带,连通着大地山川和县城这个积木盒子。阳光很暖和,照在背上烤得暖烘烘的,但背对阳光的双手,还是冰凉冰凉的。高嘉林迎着初春的凉风,在阳光普照的公路上飞奔着,感觉自己不是去采访一对农民夫妇,而是奔向自己的人生和理想。是啊!变,改变……理想,对他这个三十岁的男人来说,依然激起满腔的热血。此时,高嘉林嘴里哼着民歌小调,车轮子在飞奔着,不知不觉到了马店村。
巧珍的养猪场就在马店村,建筑的面积相当有规模,是方圆响当当的养猪专业户。巧珍的养猪情况也引起了县里重视,县里把巧珍的养殖厂列入重点保护扶持企业。高嘉林把车扎在门口时,就看见巧珍、马拴正围着一个穿工装的人,热情地问着什么。巧珍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本本,碰到不懂的就让那人写下来。马拴面对着大门,见高嘉林进来忙跟他打招呼,穿工装的人也回过头来。这人高嘉林认识,在别的乡采访的时候见过,是县畜牧局的高级畜牧兽医师董文清。董文清一看是高嘉林来了,哈哈笑着说:“我就说这几天又该上报纸了,这还没说完,高大记者就来了。”
“老董,这说明你的吸引力大,像个大明星,到那里俺都能追到你。”
高嘉林笑着跟他和马拴握了握手,说道:
“老董今儿个又来传什么经送什么宝呀?上回去刘家湾,听那里人讲,你给他们指点指点就能顶种几亩地的粮食呀!他们一直惦记着你,都盼望你再多去几趟,能学到更多的养殖技术。”
“到底是记者,这话都给你挖出来了。不过你还别说,我还跟巧珍讲省畜牧局刚培育了一个新的肉猪品种,正准备在咱县重点推广,问她有兴趣没,正好你来了也给咱们写写,好叫全县的人都知道知道。”董文清听了,笑着用食指指着高嘉林说。
话音刚落,巧珍听了在旁边问:“我们刚喂了不到一百头小猪,再买的话恐怕一来没钱,二来也没地方养啊?”
“这件事我跟局里汇报过了,这个新的品种,要到今年冬天才能大批量地繁殖出猪崽,到那时候,你们这茬猪正好该出栏,钱不成问题。不过,要是你们能提前把母猪种猪喂起来,那到今年冬天,可赚的不止肉猪钱了,光是这猪崽就跟白哗哗银子似的啦!”董文清向她保证说。
马拴看看巧珍,巧珍也顿了顿说:
“老董,你说这猪崽能快速生长,饲养的时间短肉还多?”
巧珍也弄不明白这叫科学养殖,胡乱想出一个词来叫快速生长。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巧珍也不知道他们莫名其妙的笑什么,也跟着大笑起来。
“你得跟老董学着点,可不能不放在心上,科学这玩意儿来不得半点哄骗!”高嘉林望着巧珍,也不顾巧珍的情绪,只顾一个劲地说。
“只要你们按科学的方法喂养,肯定比传统的猪长得快,肉质好,市场上肯定是供不应求。”董文清说。
巧珍咬咬嘴唇,瞅了一眼马拴,说道:
“这种猪和母猪,我们都要了。不过,价钱你得给我们便宜,还得让我们先赊账,最早到今年过年时再还。”
董文清看着高嘉林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便冲着巧珍说:“哎呀!我说大妹子,实话跟你说吧,这是咱省里的扶贫项目,就怕没人干?你要是干呐,说不定一分钱都不用掏,省里还给你奖励哩!这么便宜的事,省里要求县里必须扶持养殖大户!”
“真的?还有这么好的事?”巧珍马拴夫妇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董文清见巧珍马拴一脸的惊奇,忍住笑说:“当然是真的!要不然我大清早,冻成这个样,跑恁这儿干啥?咋说也得到快吃中午饭时候来呀?”
望着董文清满脸的笑容,巧珍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了,“这事俺干,俺必须带这个头!”
此时,高嘉林也明白了董文清的意思,老董这人他熟悉,在县里认识的干部里头,除去刘玉海最让他尊敬的就是董文清了。他为人热情正直不说,还懂得好多技术,帮助县里不少地方的农民解决了养殖遇到的难题。别看他刚过四十岁,做起事来让人心里踏实,没有把握的事却从来都不会说。于是,高嘉林看了一眼巧珍,便插嘴对马拴说:“我前几天去省里开会也听说了,应该是真的。不过养猪的时候也得多注意,这传统的养法和科学的养法就是不一样。”
巧珍见高老师也这么说,就彻底放下心来,跟董文清聊起了细节。几个人没聊多大一会儿话,就见巧珍六岁的儿子马铮背着书包放学回来,叫爸妈回家吃饭。巧珍便急忙催着儿子:“回家告诉你奶奶多做几个菜,老董和高老师中午都在咱家吃饭。”
太阳不像炎热的夏天时那样火辣辣的了,却晒得人暖洋洋的。日头正值中午,就在董文清要离开时,马拴死死的拽着不让走,中午非要请吃饭。
高嘉林看看天也不早了,想起来还要回家看看,跟三人打了招呼骑车走了。
送走高嘉林,巧珍和马拴就拉着董文清回家吃饭。马拴的妈妈端上来香喷喷的葱花炒鸡蛋、小葱拌豆腐,马拴爸还专门上集割了两斤猪头肉,切好盛到盘里,搁上几撮葱花,滴上几滴香油,就是农家人待客的招牌菜。农家人就是这样朴实,对真心实意帮他们的人,不会用炙热的语言表达他们的谢意,却愿意拿出他们认为最好的东西来款待贵客。
董文清一边吃一边嘱咐巧珍夫妻俩养猪时要注意的事项。巧珍一边听一边向他保证,“放心吧!老董大哥,刚有铮铮的时候,我和马拴就跟着巧玲学认字,到现在俺都有初中生水平了,看个饲料说明书,记个帐啥的还难不住俺!”
董文清听了,放下筷子认真给他们解释:“巧珍,你可不能因为认字了,就觉得自己有文化不再往下学了,这科学是学不完的。你们要想把养猪场做大做强,就不能跟以前那样小打小闹随随便便,一定要完全按照科学的喂养方法,明白吗?”
巧珍和马拴连忙点头,心情异常激动。显然,这些话全都是最普通的,全是年轻人的议论和想法。恰恰在现在,巧珍头脑里刚刚产生了把养猪场做大做强,和董文清说得如出一辙,这是种奇怪的想法。这不寻常的一句话,好像这儿真的有什么定数和上天是指示似的……
马拴爸妈看董文清只顾说话,急忙给他夹菜,“他大伯,吃菜。”董文清这才重新展露笑脸,一面吃一面逗俩孩子玩耍。
临走时,董文清又跟巧珍他们说了养母猪猪崽的事,又嘱咐道:“过两天县畜牧局办养猪讲座,你们要抽得开身就来听听,多学点总用得着。”说完,董文清脚下一蹬,骑上车沿着坡一路往下冲,一眨眼,就只能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大川道里。
望着董文清的车子卷起的一股淡淡尘土,马拴问巧珍:“讲座,咱去听吗?”
巧珍轻轻摇摇头,不屑一顾地说道:“哪有空啊!光是养猪场还忙不过来呢!”转身到了门口,马拴又补充说:“咱要有空就去,听听总没啥坏处!”
在事情的发展过程中,巧珍突然又迷茫了。
高嘉林到了自家门口,远远地就看见门口一男一女蹲在栅栏门外,一人拿着锤头,一人扶着钉子,叮叮咣咣敲打着。下了车一看,原来是村支书高立志在帮玉兰修门。见他回来,玉兰放下手中的锤子,说:
“咋这时候回来了,吃了吗?”
高嘉林推车进来,眼睛里似乎有同情的神情,急忙说:“还没有。”
玉兰一边加紧钉钉一边说:“那你等会儿,收拾好了栅栏门我就做饭去。咱妈跟咱爸抱着妞妞搭车去县里看你了,谁知道你这会儿回来了。”又抬头冲着高立志说:“支书也在这儿吃吧,多亏你帮了一天忙,可不能空着肚子回去。”
高立志帮着把门安好,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
“没啥,都一个村的,高老师平常不在家,帮个忙也是应该的,反正我就一个人,家里也没那么多事儿。”说着跟高嘉林打个招呼,拎起工具箱背在肩上,下了坡就走了。
送走高立志,玉兰洗了手就去烙饼。望着她忙碌的身影,高嘉林突然觉得,如果这个女人嫁的不是自己,而是像高立志那样的汉子,或许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然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他娶的不是一个农村女子,而是像黄雅萍那样受过教育有文化的女子,他的精神世界也就不会那样孤独寂寞了。一直以来,高嘉林都认为自己饱受着命运的折磨与捉弄,但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理想和人生目标的追求。然而,眼前忙碌的身影却提醒他,这个女人从不介意他是什么出身什么地位,她任劳任怨吃苦受累,只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在她看来,生活就应该平淡度日,这与高嘉林不断向高处追求的理想,是截然不同的。曾经,高嘉林暗暗骂过自己自私,但他更希望妻子能理解他的不懈努力。在现实中挣扎和对理想的渴望不断折磨着他,也不断鼓励着他,使他一步一步不停歇地向前跋涉。此时,高嘉林内心深处的痛楚无法对人言表,只有独自一个人默默承担着。
抬起头,看着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刘玉兰也不好意思起来,抬起沾着面的手,用手背擦擦红润的脸,说:
“咋了你?你怎么不说话?”
高嘉林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收敛目光,掏出烟点着了,说:
“支书还没结婚,就没人给他说媒?”
刘玉兰一边和面一边说话:“咋没呀?我家的叔伯妹妹托我说好几回了,可支书人家眼光高看不上,咱有啥办法呢?像巧珍那样能干的女人哪有恁多哩?”刘玉兰并没有把自个男人和巧珍联系起来,单纯的她也从来不会去想自己男人心里到底有没有其他女人。然而,这句话却深深刺痛了高嘉林的心。尽管知道妻子是无意的,他还是觉得精心维护的自尊受伤了。打了声招呼,骑着车就回县城去了。刘玉兰追出门外,望着男人的背影,脆弱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东西似乎丢了。她本不想说这些话,可是这些话却突然脱口而出。她没时间去多想,总惦记家里还有一摊子的事,等着她去一件一件干。刘玉兰也知道这几年里,农民一天一天地富裕起来,再不抓紧时间,全村就只剩下自家院里还垒着半截土墙了!
这一年,巧珍成立了三合养殖股份有限公司,还当上了县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