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论爱情,友情,还是亲情,不去经营,都会形同陌路。路越走越远,人越处越亲……
一路上,高嘉林自责自己,这些无名火是不应该让妻子受伤的,她是无辜的,娃娃和家庭都要她一个人操磨,这样做对她太不公平了。回到县委大院,高嘉林就听老景说母亲带着孩子来找他,等了半天,看天快落黑了,没见到人就先回去了。捎来一堆东西,都放在老景办公室,让他去拿。高嘉林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塑料袋,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一看,里面是几个小一点的塑料袋,都装得满满的,一个里头装的是咸鸡蛋,煮熟的已经凉了;一个里头是二十张烙饼,青青的葱花还带着儿时爱吃的味道;另外一个里头是一双鞋,不是布鞋而是崭新的皮鞋,鞋里头塞着两双新袜子,一只袜子里头,塞着一卷毛票,父母还是怕他没钱受委屈。
嘴里嚼着母亲烙的饼,高嘉林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只觉得胸中澎湃着甜蜜又悲伤的潮水涌到了眼窝,却迟迟不肯流下来。刚强的高嘉林还是静心的吃着母亲烙的饼。
面对这一堆东西,高嘉林除了难过还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走出这里,带着父母走出那个贫瘠的地方过上好日子。德顺老汉的话萦绕在耳旁:“娃呀,如果你想干什么就马上去干吧!徘徊和犹豫是成功最大的敌人!娃呀,在人生僵持的道路上,谁迈出第一步谁就是胜利者,因为他战胜了狭隘和自我,展示了勇气和力量。”一生磨难,一生拼搏,不求谁来爱助,但求内心实在和清楚。想着想着,高嘉林顿时显露出悲伤,心一软,涌出眼窝的泪“啪啪”掉了下来。
这一夜,高嘉林很沮丧,是人生的痛苦在捉弄他,无助的感觉让他早早的进入到梦乡。
春天来了,像一个以日光为衣裙的美丽少女,脸如玫瑰色的曙光,随风而飘的长发宛如绸缎子。高嘉林和平常一样,每日忙碌到各乡镇企业采访,连一天空闲时间也没有。
这天,他从南马河乡采访麦田浇水回来,路过南关,想起来玉兰交待过给父母买点儿吃的,给妞妞买点儿玩具,就推了车四处走着看着,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刚发了工资,怀里揣着五十块钱还好好的没动。高嘉林一手推着车子,一手摸摸上衣口袋感到很踏实。今天不逢集,但南关的人还是很多,有卖衣服鞋子的,有卖枣糕梨糕的,还有吆喝着猪肉便宜了,拿着明晃晃的弯刀忙着切肉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咯咯笑着,到各个摊前挑拣她们相中的东西,有些农活不忙的农民也赶来凑凑热闹。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尘土,荡得高嘉林灰头土脸,好容易挤到了副食公司的大院里,借着院里的水管洗了把脸,心里这才平静了许多。正要推着车往外走,冷不丁一个女声喊他,回头一看是黄雅萍从屋里出来,一路小跑走到他跟前,面如桃花地笑着,高高兴兴地说:
“你怎么来了,找我吗?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心里永远会装着我的!”
高嘉林给黄雅萍一个眼神,继而又小声地说:“我想给妞妞买个玩具。”
“买什么样的玩具呢?”黄雅萍迫不及待地问道。
“好看,便宜就行了。”高嘉林也不正眼看一眼黄雅萍,微微低下头说。
“哦。”黄雅萍垂了眼睑点头,随即又抬起来看看他,“走吧,我帮你挑,女人家有眼力,我女儿七岁了,玩具都是我买的。”说着,就拉着他往集市里去。
黄雅萍不愧是聪明的南方女子,眼光独到而且嘴皮子利索。不一会儿,就帮着高嘉林买下了便宜的洋娃娃,又买了一堆食品,这才拉着高嘉林去供销社会计办公室坐。一路上,她无不羡慕地说:“嘉林,你真棒!我又在省报上看见你的文章了,写的真好!我好几年没抄过报纸了,见到你的名字又忍不住抄了几段,都在办公室抽屉里放着,一会儿我拿给你看看。”
高嘉林和黄雅萍相跟着走着,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在旁人的眼里,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不大一会儿工夫,两人便回到了黄雅萍的办公室。李军正在办公室里算账,听见雅萍说话就开门见山问:“你去哪儿了?有几笔帐还等着你算呢!上面催得急,等会儿你抓紧算算。”
黄雅萍见李军插嘴,当即变了脸色,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厌恶地说:
“这也等我,那也等我,你不会自己先算算,整天什么事就等着我,要你干啥?”
高嘉林感到惊慌失措,几乎开始感到浑身都不自在,即刻想离开。
“你能不能遇到事情自己先解决?”黄雅萍又生气地说。
李军没想到她突然发脾气,挠了头,说:“你咋了?”看见后面跟着的高嘉林似乎明白了,就说:“那你先忙吧,等会儿再对账。”说完,他就先进屋里,跟着又出来对黄雅萍说:“幼儿园老师说这个月该交生活费了,等你晚上去接妮妮的时候顺便给了,我的工资你知道颗粒无收,都是你拿着的。”看着黄雅萍脸色越来越重,李军不敢较劲,再次回到办公室去了。
此时,黄雅萍满脸刺青,无奈地苦笑着看了看高嘉林,“你看,什么事都得我去办,找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累赘!世上这么多好男人,我怎么会摊上这个软弱无能的人!”
黄雅萍心中的怒火宛如蓄势待发的火山,高嘉林看得一清二楚,他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也不知道是啥滋味儿,找个借口说有事先走了。黄雅萍好不容易见到高嘉林,就因为李军一句话人又走了,心里憋着一股气,砰地推开办公室门,又故意用力关上,往椅子上一坐一声不吭。李军知道今天让她丢了脸,唯唯诺诺在一旁不敢大声催办。实在是因为对帐要得紧促,他才大了点声,“你快点儿呗?上面催好几次了?”
“催催催,催什么催?什么本事都没有,还想管着我哩?”黄雅萍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眼训斥道。
李军听到这话,也急了,脖子上的青筋气得鼓了起来,“是,我是没本事,那你还跟我过啥?找个有本事的人过呀?刚才那个县委通讯员不是有本事吗?找他去呀?跟着他到农村过一辈子,那才叫享福哩?”李军虽然声音不算太大,但句句如同利剑,直刺到黄雅萍的心脏。
“你。”李军一句话戳到黄雅萍心中的痛处,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捂着脸大哭着跑了出去。这时,外头已经站了好几个等着看热闹的人,见她往外跑,不但不劝还幸灾乐祸地说:“活该,谁让她天天拽的跟个二百五似的,自己有啥能耐?”
“就是,她以为自个还是当年县委常委、武装部长的千金呀?也不照照镜子看看现在是谁?”
人,总有得意和失意的时候,如果得意时不懂得收敛周身的锋芒,毫无顾忌地去刺伤身边的人。那么,等你失意时,身边的人也不会对你抱有多少同情。当初高嘉林曾经刻薄地讽刺所有他看不惯的人和事,但他是幸运的,他的遭遇得到了乡亲的同情和安慰。而黄雅萍在这方面则是不幸的,她的多情和摇摆不定,为她带来了女人最不能承受的灾难。而这才仅仅是个开始。
当天晚上,黄雅萍并没有到处乱跑,而是在外面逛了一圈就回家了。李军还是像以前那样很诚恳地向她承认了错误。黄雅萍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枕巾,李军好说歹说,低声缓气地哀求道:“饭好了,吃饭吧,我知道错了。”此时,李军好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躺在床上,黄雅萍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想了想这才起床。
在东岗的小树林里,她想的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不能像以前那样自以为是,该收敛了。嘉林能容忍她的任性,柯南也能容忍她的背叛,但两个人都不可能属于她了。眼前,虽然丈夫确实无才无能,但毕竟是孩子父亲又有城市户口,又会过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吃完饭,李军带着女儿去外面玩,黄雅萍借口不舒服躺到床上,想起嘉林的才华和魄力,眼眶里溢满泪水。他要是“正式工”该多好,那样即使千难万难,她也会冲破一切阻碍跟他去。她相信,凭她的美貌和见识,嘉林一定会喜欢她,她也会重新回到他身边的。至于他农村的老婆当然还是会有人要的。但是,要她离开有城镇户口的丈夫,她怎能狠得下心?难道就这样一辈子和他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双手压在胸口,黄雅萍觉得不甘心,命运不会对她这样不公平。生活的痛苦让黄雅萍也清醒地知道人生路上的短暂,应该自己去主宰命运。
日子一天天过去,黄雅萍和李军的争吵愈演愈烈。
晴朗的天空似乎灰暗起来,烦躁的心情在黄雅萍心中成了定时炸弹,也莫名的让李军和黄雅萍又吵起来。
这天,李军装作睡着的样子微微地扯了鼾。因为BB机上的信息,李军一连憋着几天气不理睬黄雅萍。他认为黄雅萍在慢慢的移情别恋,心里装了别的男人,女人的多情善变,让李军感到了一丝丝的恐惧,甚至是绝望。
“说说吧,你最近BB机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短信?”其实李军心里早已有数,不愿和黄雅萍争个高低,也不愿撕破脸,更不愿把她的丑事全盘说出来,毕竟是自己的老婆。
“说什么?你又在那疑神疑鬼啥?”黄雅萍揣着明白装糊涂,对李军不理不睬地回答。
“黄雅萍,”李军强压住心中的怒火,仍然是一脸的怒气,不紧不慢地说:“你那BB机上的短信是哪个相好的给你发的?”
“您干吗这样看着我,好像不认识似的?什么短信,你整天没有啥本事,净在那儿瞎捉摸,你能不能不找事?”黄雅萍望着李军铁青的脸,仍然高傲地训斥着。
“黄雅萍,”李军仍然压住怒火,突然恶狠狠地说。“什么找事,你能不能做个诚实的女人?”
沉默片刻后,黄雅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哦,是一个同事小娟发的。”
“住嘴!你少骗人?你认为我不知道呀,你认为我是傻子呀?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军一字一顿地大吼着,似乎全身的汗毛都在抖动,说道:“谁发的?谁发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此时,黄雅萍躺在床上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闷不作声,有几秒钟背对着他,完全不管他了,任凭他奚落着,从她嘴里也掏不出一个字来。
“你们之间很纯洁了?是一张白纸吗?这张白纸能见得人吗?”李军恼羞成怒,嘴里奚落个不停,仍在追问道。
黄雅萍实在无法忍受李军的羞辱,暴跳如雷,愤怒几乎惊醒了女儿,继而又咆哮着狠狠地骂道:
“自尊,我的自尊呢?明天我跟你离婚……离婚……!你这个无耻的男人!你这个卑鄙的男人!”
说罢,黄雅萍掀起被子,扯起被角蒙着头,眼泪从眼角流了下来。黑暗里,黄雅萍没有睡着,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种失落的感觉。爱是甜蜜的但又是残忍的,它让原本温柔善良的人变得疯狂。其实,时间过了,爱情淡了,相爱的人也就会散的。如果这个时候还要生硬地扯在一起,原本的美好也就不复存在了。人呐!切忌:该散去的时候,要不顾一切的割掉,不要瞻前顾后留有后患,要有牺牲的精神和勇气。
生活像个顽皮的孩子,总是不断地戏弄着没有生活规律的人。之后的生活,黄雅萍整天麻木地上班和下班,吃饭和睡觉,一直折磨着李军。三天两头吵架,日子过得也一天不如一天。黄雅萍变了,对生活失去信心,对家庭失去信心,夫妻之间的感情也到了悬崖的边缘,随时可能坠入山谷。
在以后的日子里,黄雅萍总习惯用冷冷的沉默和复杂的眼神来打量周边的一切。她慢慢觉得这个世界很不真实很不纯净,太多的脸孔早已蒙上了面纱,所谓的“人性”也越来越虚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黄雅萍心里多了一分非常清晰的恐惧,生怕某年某月某日自己死守的那一份真诚和友善被完全吞噬,从而被这个世界彻底遗弃。
可命运啊,怎么能和她开这样的玩笑!然而,她这样的人又往往是要承受最多痛苦的那一类。命运不是迷宫可以七拐八拐,说不定就能走出去。命运就是那一条又一条的路,有高速路,有柏油路,有崎岖山路,有羊肠般的小路,有宽阔的马路,还有狭窄的土路……每条路都能通向一个终点。如果选准了,坚持走下去,或许总有那么一天,能够走到目的地。但如果不断在岔口处迷失方向迟疑不定,人这一辈子恐怕也只能在碌碌无为甚至贫穷困苦中度过了,这就是命运。
人生不一样,目标是一样的,命运各不相同,但痛苦都是一样的。一向自命清高的黄雅萍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般下场。
夜深了,高嘉林无暇顾及县城靓丽的夜景,满脑子想的全是黄雅萍。按理说,比起很多人来,她的日子已经很幸福了。不用像玉兰一样家里地里老人孩子,全由她一个人扛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丈夫对她宠爱有加。虽然没有父母撑腰,工作总归还是不错的,夫妻俩都捧着铁饭碗吃国家饭,但比起在农村土里刨食的妇女,她的模样不知要年轻多少岁。可惜呀,这么好的家庭和工作她都不知道珍惜!为了那所谓的昔日爱情,每次见面都给自己和别人带来无尽的伤痛。如果真跟了自己,黄雅萍暴躁的性格他无法接受,而她又能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吗?想到这儿,高嘉林苦笑着,自言自语地说:“人呐!最大的弱点就是不知足!”
其实,高嘉林是在说黄雅萍,也是在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