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第十七章

改革开放，沿海率先崛起，中部地区也相继激活。对地处大山窝窝的农民来说，那是个偌大的磁场，吸引着大批的年轻人。改革开放，国门打开、省门打开、山窝窝的山门也打开了。

就在三合肉联厂的产品沿着铁路、公路向全省乃至全国铺开的时候，这个小县的另一家企业——东方食品厂，也开始了拓展之路，向周边的县市迅速扩散。

厂长张柯南自从开发出了速冻汤圆后，不久又研制出了速冻水饺。当初，以他苦心经营县副食品公司积累的十万五千多元和向亲戚朋友借的五千块钱，办起的东方食品厂已初具规模，由原来几个人的小作坊，变成了几百人的大厂。厂子大了，问题自然也就多起来了，其中最突出的问题就是销售额增长率持续下降，销量甚至一度呈下跌趋势。

张柯南疑惑了，这几年诚实守信合法经营，当地同行业的竞争对手，基本上已所剩无几，怎么销量反而不能上去呢？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张柯南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也琢磨不出啥根源。

一天，太阳明朗的发出可爱的光芒。张柯南的心情和太阳一样明朗，独自一人晃晃悠悠到了县里的小超市，想亲眼瞧瞧产品的销售情况。上午十点，正是不早不晚的半晌时候，超市里人不多，副食区的两个服务员在面对面聊天。无意中，张柯南听到这样的对话：

“哎，你看，最近这速冻饺子和汤圆，卖的好像没原来火了。”

“你也看出来了，是不如以前啦，其实也没少卖，就是没以前下的快啦。”

“是啊，你说这东西吃着也不错啊！”

“话是这样说，要是你一天到晚吃一个味儿的饭，你不烦啊？”

“是的，汤圆总共才两个味儿，整天吃着能不腻吗？”

说者无意，服务员闲聊的话题张柯南却深深的刻在心上。张柯南做啥事有股实干劲。当天晚上，到了十点钟，还不见他回家，马玉霞就到厂里去找，刚进大门，就看见生产车间亮着灯，似乎有人影晃动。到了窗前一看，张柯南独自一人忙来忙去。马玉霞轻轻推门，一股凉气猛地窜了出来。因为是食品生产车间，她也不敢随意进去，只得站在门外喊：“柯南，回家吃饭啦。”

张柯南扭头望见是她，笑着答应：“马上就好，你先到外面等一会儿。”

马玉霞退到大门口又等了半天，才见张柯南慢吞吞地锁上门，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生气地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再忙？”

张柯南心里有事，也不在意。见他这样，马玉霞反而不好再说了，转口又问：“你在里面忙啥呢？”

“哦，我试试调个新馅料，这不刚包好，回家尝尝。”说着，便举举手里的塑料袋给马玉霞看。

“新馅料不错，味还蛮地道哩！”马玉霞隔着纸包闻了闻，香气扑鼻，瞟了一眼柯南，微笑着说，“你咋不说一声，俺给你帮个忙，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你行吗？”张柯南诡秘瞅了瞅她问道。

“俺干啥都行！”马玉霞望着张柯南一本正经地说。

“是啊！咱总不能只弄芝麻、山楂两个味儿的，起码要有点儿新鲜感才行！市民想吃啥口味，今后咱都有啥口味。”

马玉霞瞅着丈夫那兴奋的劲儿，更加不解了，笑着提醒：“当初你说卖汤圆的时候，妈就说了北方没有吃汤圆的习惯，你不听，害得她生了好几天的病，还因为原料的事跟你吵了一架，你咋都忘了？现在刚稳定下来，又搞新花样，就不怕妈再说啥？”

张柯南听了笑笑没说话。自己的妈自己知道，当初是因为还没开始，她怕赔，不同意属正常反应。现在如果停顿不前，赔的会更多，只怕第一个催他赶紧推出新口味的反而是妈妈。

果然不出张柯南所料，回到家，妈妈一听他调好新口味，赶紧拿厨房去煮，嘴里不停唠叨着问儿媳妇：“咱的汤圆专利申请下来了没呀？可得快点，别让人抢走了！”

马玉霞笑着说早办好了，叫她放心。

不一会儿，柯南母亲就端着热腾腾的汤圆出来。张柯南接过碗，舀一个送进嘴里，慢慢品尝，香甜中带点酸，既不像山楂那样酸，也没有芝麻那么香。一时，张柯南无法形容，糯糯的，酸酸的，甜甜的，香香的……

马玉霞微微挑起眉毛，看他只顾品味不说话，忍不住也舀了一个放进嘴里，刚咬开皮，尝到味儿，就连忙点头，“你从哪学的技术，这料配制得好，比山楂好吃得多。”

一家人都津津有味的吃着，张柯南笑了笑对妈妈说：“名字叫‘凤梨味’，受月饼启发。”

张柯南和马玉霞都是心里不能存事的人，有事就睡不着觉，觉得这味道不错，就在家里找到糯米面，从冰箱里翻出来一个菠萝。马玉霞按照张柯南的话，把糖、水、面、锅灶什么的都准备好了，俩人就一块儿在厨房案板上做“凤梨味”的汤圆。张柯南的妈站在门口，看看表十一点了，俩人还是忙个不停，心疼地劝道：“睡吧，明天再干。”见俩人跟没听到似的，只好领着俩孙子先睡了。

忙活了半天，张柯南才把做好的汤圆放进家里的小冰箱里冻着。回头再看马玉霞，头上脸上身上都是面粉，活脱脱一个面人儿。照照镜子，自己也好不了多少，要是粘上胡子，大概就是儿子口中的圣诞老人了。夫妻俩看着看着，扑哧一声都笑了。

第二天，马玉霞把新口味的汤圆带到单位，请同事们品尝，工商局的同事们都夸味道不错，问马玉霞什么时候上市。马玉霞闻言就笑了，“咱自己人，啥时候想吃啥时候去厂里拿，实在没空就跟我说声，要多少都有，用不着花那个冤枉钱。”

食品厂里，工人们和几个管事的也一致同意上新口味。一时间，厂里开始买原料定配方做广告，没过一个月，销售量就呈现出飞速增长的势头。开会时，张柯南句句话语重心长，对大家说：“这次新口味是我想出来的，但我一个人才一个脑子，想不出太多东西，更满足不了那么多顾客的需求。但咱厂就不一样，咱有这么多人，那怕一个人想一种新口味，大家看看，那得有多少种啊？”

“是啊！”众人点头。

张柯南露出喜悦的眼神又说：“所以，我决定以后谁要研发出一种新口味，大家又都觉得好吃，不管是水饺还是汤圆，厂里就奖励他三个月的工资。”这么一说，大家都兴奋起来，一个个绞尽脑汁开发研制新口味。

张柯南和几个管事的也注意重新调整原有配方，尽量符合大众口味。然而，众口难调，在开发南方市场时还是遇到不小的阻碍。

正当张柯南一筹莫展之时，高嘉林从省城上函授回来抽空看他。一见面，就半开玩笑似的说：“哎呀，到底是大厂长啊，看看忙成这样，才几个月不见就瘦成猴子啦。你吃的啥宝贝，把身体减成这个样？”

张柯南苦笑着说：“你就别笑话我了，为了企业的发展，看看我都愁成啥样子了？”

“哦，咋了？企业不是红红火火的吗？”见他一脸愁容，高嘉林坐下来认真地问。

张柯南简单把开发南方市场受阻的事说了，摇头叹息：“你说，叫北方人吃汤圆，几乎没费什么事，怎么南方人吃，反而就不行了呢？汤圆还好说，这速冻饺子在南边几乎卖不出去。无论原料还是生产过程，我都严格查了，一点问题也没有，销售商也说没有顾客反映质量问题，为什么就是卖不出去呢？”

高嘉林仔细想了想，望见柯南还沉思在经营的苦闷中，直言说：

“这样吧，我在省城上学的时候，认识一个南方同学，听说他家就有一位高级厨师在省城工作，专门做徽菜，对南方饮食很有研究，我帮你问问他，说不定就找出原因了。”

不出两星期，张柯南就收到了他的信，信里面详细解释了南方人的饮食习惯和部分地区的饮食特点。最后，高嘉林总结了一句话：细节决定成败。

此时，张柯南有点木纳，猜不透高嘉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急急忙忙地说：

“快把你肚子里的孬点子倒出来，别再那儿卖关子了！”

高嘉林瞪了一眼张柯南，认真地说：

“你应该从细节入手，仔细对比产品，根据地区市场的不同，研制适合该地区的产品更容易打开当地市场。”

张柯南拿着信，和工厂几个管事的人连着几天几夜，终于做出了个头较小、口味较淡的饺子。为了更加熟悉南方人的饮食爱好，张柯南专程跑了一趟闽浙，带回当地特产蔬菜芥蓝，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调制成独具南方风味的芥蓝饺子。虽然只是小批量生产，但产品一经推出，迅速获得当地消费者认可，订单从大江南岸像雪片般飞来，工人们加班加点地完成任务。张柯南在马玉霞的提醒下，及时与芥蓝生产商签订长期合同，保证了原材料的供应。

订单多了，需要的原材料也突然变多了。尤其到了过年过节前后，为了保证产品供应，就要提前存货，存一吨产品，就要压八千元，资金问题也令张柯南头疼。这时候原本积累的好信誉帮了他大忙，不仅销售商愿意提前付款，就连很多供货商也愿意垫资，用他们的话说，跟张柯南打交道放心。

人品第一，良心至上。在慢慢的人生道路上，有良心的人才是至高无上的。

这阵子，巧珍的三合肉联厂也逐渐恢复元气，两口子心里总想着什么时候还张柯南一个人情。听说东方厂里急需鲜肉，二话不说，就送去九百扇猪肉。为此，张柯南专门到三合肉联厂拜访参观，回去以后，两家企业就签订了长期合同。三合肉联厂成了东方食品厂的肉类唯一供货商，两家人不仅在事业上相互合作帮助，工作上也经常互相拜访，坐在一起探讨问题，交流思想，成为挚友。

看着张柯南的企业一天天壮大，马玉霞跟他商量，也要辞职和他一起经营。婆婆知道拦住了，在她看来，儿媳在政府部门工作总有个保障。民营企业怎么能跟国家单位比，万一啥时候不行了，起码还有儿媳撑着这个家。张柯南也劝马玉霞留在工商系统，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马玉霞从此安心在单位工作，不久便由副科长提拔为正科长，没多久又提拔为副局长。而此时张柯南的东方食品厂，也搬进了县里新建的工业园区，厂区扩大数倍，员工也进行扩招。新上了两条生产线后，还是不能满足各地需求。在政府和家人的鼓励支持下，东方的二分厂在轰隆隆的鞭炮声中落成了。

站在崭新的厂房外，看着生产线上工人有条不紊地忙碌，张柯南心潮澎湃。短短的几年，谁能想象，竟能做出如此大的成绩。以他温吞的脾气，若不是赶上好年景，只怕现在还在原来的副食品公司做主任呢。站在新厂区的院子里，张柯南摸摸渐渐瘪下去的肚子，心情舒畅地说：“值！虽说瘦了几十斤，挣到这么一大份产业真值啦！”

分厂的成立，自然少不了多招工人，县委县政府对此也极为重视。随着农村剩余劳动力越来越多，这个农业大县急需发展工业来转移渴求致富的农民工，除了农民，还有这两年下岗的城镇职工。为此，政府出台了与之相关的鼓励支持企业用工政策，东方分厂无疑赶上了好时候。

普通工人的录用，张柯南全部下放给几名主管，至于财务部门，则在马玉霞的建议下自己做主。朋友推荐一位会计，据说原来在县代销点工作。那人一进办公室，张柯南就觉得眼熟，听他自我介绍才想起来是黄雅萍男人李军。有心不用，可这人从外表上看挺实在，就连马玉霞也觉得合适，想了想就让他第二天来上班。

李军回家后，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黄雅萍，她一听到东方就来了气，一轮胳膊把桌上的碗筷扫下来，乒乒乓乓碎了一地。瓷碗碎片蹦到女儿脸上，立刻被划出一道红印，又疼又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军一面抱着女儿哄，急忙找药给女儿娇嫩的小脸上抹着，一面劝黄雅萍：“你这是怎么了？我找到工作不是件好事吗？”

“好、好、好，好个屁？”黄雅萍气的两眼冒出火花，恶狠狠地说。

“没工作你说没能耐，有工作你挑刺找毛病，你想把人逼死啊？”李军也火冒三丈地说。

“就想逼死你？”黄雅萍气急的时候，从来说话不分场合，也从来不甘示弱，用手指着李军说个不停。

黄雅萍莫名其妙地发火又伤到女儿，着实把李军惹急了。看着地上洒落的碎盘碎碗，他狠狠地瞪了黄雅萍一眼，抱着女儿骂道：“大脑不正常，神经病！”

其实，每个人都是有心里底线的，只是底线没有被冲垮。

黄雅萍看不小心伤到孩子，心里一阵疼，想抱过来哄哄，看看伤到哪儿了，严重不严重，女儿钻在爸爸怀里，死活不往她跟前去。她心一横，跑到里屋用被子蒙头大哭起来。

李军原以为找到了工作，黄雅萍就会安生跟他好好过日子，不再闹腾，谁知道却是这般处境，变得愈来愈不理智了。哎，谁叫他没本事，挣不到大钱呢？此时的李军这才清醒地认识到，“男人呀，如若没有能耐，千万别找那如花似玉的女人。因为这样的女人是个花瓶，是个摆设，迟早还是人家的。没本事的男人，养不了美貌如仙的女人，也养不了心比天高的女人。”

里屋，黄雅萍哭闹了一阵，缓过神来，对着镜子拢拢头发，不等李军来劝自己便走到外面。地上已经收拾干净，女儿脸上也抹好药，正抱着橡皮鸭子在厨房门口玩。厨房里，饭菜的香味伴着锅碗的碰撞声飘了出来，黄雅萍深吸一口气，“唉。算了。就这样过吧，这大概就是人的命！”

然而，内心充满幻想的黄雅萍也不知道这次的决心又能坚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