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第二十章

农村改革开放的大潮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地向前推进。在这股滚滚向前的经济发展洪流中，农村这些年机械化变快了，种地用不了那么多劳力了。许多农民纷纷进城打工，挣钱补贴家用，还有的舍掉土地进城开店。高嘉林的小舅子赵常书也不例外，靠着在外打工挣的钱，又找亲戚借了点，托高嘉林帮忙在县城里租了个门面，开个小卖部。没想到位置选的好，再加上赵常书踏实肯干，待人和气，回头客挺多；因为以前自己打工老受气，将心比心，对待店里伙计也比旁人好，大家也愿意替他操心卖力。又有高嘉林时常点拨经营之道，小卖部生意都快抵上个小超市的营业额了。

前几天忙着洗衣机的事，赵淑芬好几天没见到大弟弟，心里老惦记。这天，她趁着有空，带着明明骑车去弟弟的小卖部看他。把车扎在门口，抱着明明进门，就见弟弟正领着售货员收拾冰箱里的东西，凑近了一看是速冻汤圆。见是她来了，赵常书拍拍手，叫其他人先干，自己跟姐姐打招呼。淑芬歪着头往冰箱里瞅了瞅，心不在焉地说：“好好的，挪啥？”

霎时，淑芬看着弟弟紧皱眉头，脸色蜡黄，一脸的愁容，可能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急忙问道：“有什么事吗？瞧你那一张黑乎乎的脸，谁又惹着你了？”

赵常书也不看姐姐一眼，伤心着说：

“姐，你不知道，前两天停电了，气温又高，这几十箱汤圆有一半都化了。这不，一来电汤圆就粘到一块了，这会儿我正把粘到一块儿的汤圆拣出来。”

赵淑芬望着弟弟忧愁的面孔，一时也没有了主见，就担忧地问：“你怎么不早说呢？恁大了也不知道操心。那剩下的咋办？给扔掉?”

望着姐姐满脸的愁容，又被姐姐奚落一通，赵常书也委屈地点了点头，嘴唇不停地颤抖着，低着头说：

“能卖还卖吧！姐，你也知道，咱小本生意，要是都扔了可要损失不少呢。”

“这怎么能行呢？你咋不小心点？做事自个不用心，谁个替你用心？”赵淑芬依然板着脸，还在抱怨弟弟。

赵常书被姐姐说得无言以对，仍然低着头说：“姐，是没电了，谁也控制不住。”

接着，赵常书心里不平静地又说：“俺咋恁倒霉呢？本来计划还能赚几百块，这下全打水漂啦！”

赵淑芬心里清楚，弟弟做的小本生意，钱还是东借西借筹上来的，做姐姐的当然不希望他赔本。说实在话，弟弟说的也在理，可心里总觉得还是有点儿不得劲。还没想明白，怀里明明一下午没吃东西了，饿得直抓她的头发。淑芬只得告辞了弟弟出来，一路思忖。到了家里吃完饭，还是觉得不合适，又说不出那儿不好。高嘉林见她今天回来心事重重，猜是前几天洗衣机太贵了舍不得买，就说：“洗衣机还差多少，我这个月快发工资了。”

淑芬摇摇头，把在弟弟店里看到的事说了，又问：“嘉林，你说，要是这几十箱东方汤圆真给卖出去了，消费者吃着不好，会不会去找常书的麻烦啊？要真这样可咋办呐？”

高嘉林掐着腰在屋子里踱步，猛然想起有点不妥，便说：

“这样肯定是不好，对汤圆生产厂家的信誉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市场如战场，做生意要讲究诚信。你说，汤圆是东方牌的，你看清楚了？”

“是。”赵淑芬两眼注视着高嘉林肯定地说，“我仔细看了，跟玉霞送过来的包装是一模一样的，应该不是假冒的。要是这样的话，这肯定是在砸东方的牌子。”

这时，淑芬犹豫了半天，又追问：“应不应该给张柯南说一声呢？免得以后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让柯南赔了生意又丢了名誉，弄得大家都难堪。”

高嘉林面无表情，沉默片刻，目视着赵淑芬，认真地说：

“常书的利益是小事，可毁了柯南的名誉是大事，必须说清这件事。这是对柯南的信任，也是为企业的生存和发展。”

“可是，常书他……好吧，总不能叫柯南吃亏！”到了这个时候，淑芬也只得点头。心想，要是常书不愿意，大不了以后自己慢慢给他补上。

高嘉林点头，急忙抓起电话打给柯南。电话那头，柯南正在家里吃饭，听高嘉林说完，先是沉默了几秒，随即问：“嫂子，弟弟的店在哪儿，我亲自去跟他联系，这事交给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淑芬接过电话说明白了，又带着些担心说：“柯南，我弟弟不是故意的，是因为突然没电了，他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唉，真倒霉！”

“淑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改天咱再说啊！我们趁现在没事儿赶紧去看看，别让店关门了。”那头，玉霞火急火燎地插话说。

“您明白了吧？”高嘉林神情呆板而又严肃的脸瞬间起了变化，忽然高兴得狂笑起来，“这就是商人的高明之处！别说是张柯南，就是换成其他人也会这样做！”

张柯南挂断电话，和玉霞披着衣服就走。张柯南的妈端着饭在身后叫：“吃完了再去呗！”见两人都不扭头，这才回来坐到桌子旁吃饭。张柯南的爸是个老实人，人很精明，通情达理，“孩子都大了，又当上总经理，做事有分寸，你就别管了。再说，你就是想管，这事交给你能处理好吗？”

张柯南妈妈听了不愿意了，沉着脸瞪他一眼，很生气地说：

“咋，我怎么没分寸？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干啥？还不是把那几十箱不好汤圆给拉回来，再给人家几十箱好的，还是免费的。你说，我咋生了这么个败家儿子！”

张柯南爸爸见她越说越气，阴沉着脸，也拦不住她，几口扒完了饭，躲到书房里清静去了。剩下饭桌上，张柯南妈妈对着两个孙子苦口婆心地教育，不停嚷着说：“把饭吃完，不能剩下，一粒米也是来之不易的，尤其是自家饭桌上哩！”

张柯南妈妈虽然是当官出身，却在众人的眼里，既刁钻又小气，很少有人来往，瞧她那个独家小院，整天都是静悄悄的。在众人面前，她总是趾高气昂，脸上长满了瞧不起人的傲气，左邻右舍都不粘她。

张柯南跟马玉霞到了赵常书的店外，正赶上赵常书领着员工锁门。张柯南没见过赵常书，但马玉霞在工商局跟他打过几次交道，一见面双方立马就认出来了。张柯南把自己的处理意见跟赵常书说了，“你放心，这冻坏的汤圆我收回去做猪饲料，绝不会让它流入市场，再给你那几十箱也是新出的。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你要先答应了。”

霎时，赵常书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听说有要求，急忙追问：“啥要求，张总您说？”

“回头，你买个能发电的柴油机，这样万一没电了，也不至于再出现今天的情况，汤圆还能坏掉吗？”张柯南扭过头，看看马玉霞笑笑说。

赵常书一听，这招好使，立马点头答应了。于是，两人说好了明天赵常书拉着冻坏的汤圆去换新的，张柯南这才跟他握手道别。赵常书追着出来要请他们吃饭，马玉霞笑着回应：“等你把汤圆全卖完吧！”说着，夫妻俩笑呵呵的就走远了。

回家的路上，张柯南两眼紧盯着马玉霞，她被看得羞答答的，从她通红的脸上，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

“老婆，”张柯南深情款款地问道，“我这样做是不是有点傻？”

“您不是傻子，就是……”马玉霞扮着鬼脸脱口而出，但立刻住了嘴，仿佛有个忽然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令她欢欣鼓舞。

“就是？你说，就是什么？”

此时，马玉霞像热恋中的少女一样，挽着丈夫的胳膊，想了想认真回答：“就是傻人有傻福啊！我就喜欢你这种傻傻的样子，让人有看不烦的感觉！”

“我之所以在社会上朋友多，大家也愿意和我交往，就因为我待人诚恳宽厚……我也有缺点，在生活中魄力不够，性格不坚强，视野狭窄。”张柯南幸福地仰起头，很自豪地说。

接着，张柯南侧过脸，对马玉霞微微一笑，说：“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跟大哥比差的太远，你看不起我呢？没想到我在你心中还恁伟大！”

“不对！”马玉霞果断地指出，“刚结婚时，我确实觉得你为人太温吞，要不是大哥和爸爸都觉得好，你妈又三天两头往我家跑，我是不会答应的。可等孩子们慢慢长大，我也慢慢发现你是个可以托付的人。大哥固然很好，但他那样的人过于张扬太显摆，用现在的话说，不沉稳。枪打出头鸟，迟早是要吃大亏的。而你不一样，跟着你安心放心贴心，属于‘三包’产品。”

“看来爱情是赌博，你这个赌注下对了。”张柯南露出得意的眼神说。

说到动情处，马玉霞含情脉脉地望了望张柯南，坚决而认真地说：“以诚待人，人人敬；以信办事，事事成。”

霎时，听着妻子这样伟大的哲理，张柯南心里暖洋洋的，宛如春风拂面，十分惬意。多年夫妻，虽然早过了激情燃烧的岁月，但能慢慢在过日子的时候发现对方的美，其实真真正正也是一样幸福的美。即使当初两人并不是对方最爱的那个。

快到家时，张柯南满脸荡着笑意，又认真地对妻子说：“市场如同硝烟弥漫的战场，一旦失利步步困难。赵常书这事虽是小事，但能悟出大道理。人无信不立，企业无信不兴，今后咱就以诚信来经商。”

“你呀，”马玉霞嘴上不以为然，心里却美滋滋的，“什么时候也学得像个老学究啦？动不动就拿什么大道理吓唬人？”

或许有人说柯南傻，但在她看来，她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精明的男人，最可靠的男人。平日里在工商局看到不少老板，那些耍小聪明玩手腕的，即使一时半会儿赚了钱，那也是兔子尾巴——长不了。相反，那些踏踏实实做生意的，即使不能日进斗金，也往往能财源广进。

“诚信为本，商贾天下。”这句话确实裹住张柯南的商战策略。

“大道理也得大到点子上，事情可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张柯南显然不明白妻子现在的想法，两口子的话还没有说够，继而又缓缓说道：“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应该注重诚信二字，诚信是企业立于不败之地的法宝。企业有了诚信，商户就多了，企业自然就会蒸蒸日上。”

听了张柯南的一番话，妻子颇为感慨，幸福地紧紧挽住他的胳膊，乐呵呵地说：“是啊！要是一个商人，连基本的诚信都没有，那他的生意也就快完了。其实这跟做人一样，应该先做人后做事。”

夫妻俩有说有笑，借着路灯昏黄的光，漫步在回家路上。张柯南抬头望了望天空，墨蓝的天上，星星眨着眼，有的小星星在空中还不时的跳动着，蹦来蹦去，一轮明月挂在天空。

第二天，玉霞上班后，跟淑芬打了电话。把这件事跟她说的很透彻。淑芬顾不得嘉林正在上班，抱着女儿就到办公室去找他。听着淑芬兴奋地讲完，高嘉林的烟也快抽完了。把烟蒂往烟灰缸里一按，抽出钢笔就在桌子上奋笔疾书，淑芬抱着孩子在一旁看着。不一会儿，一篇热情洋溢的新闻稿出炉了。淑芬拿起来看了看，急忙问：“是去广播室吗？”

高嘉林摇摇头说：“不是，是发给省报社。”

很快，这篇题为《停电汤圆报废东方登门调货》的文章就在省报刊登了。这年过年，东方汤圆及其它系列产品，卖的特别火爆。张柯南带着两车货到外省参加食品展销会，展销会预定三天，结果不到半天，两车货就被闻讯赶来的销售商抢光了。有的甚至是先付钱后抢货，因为他知道手里有了货就等于有了钱，货在手里就不怕赚不到钱。迫不得已，张柯南又急忙打电话让工厂空运过来一点儿，这才勉强撑到展销会结束。

回来后，看到报纸上都把东方食品当作“黄金”的代名词，而张柯南心里清楚，真正的“黄金”是东方食品长久以来在消费者心中建立的良好信誉。

“嘉林，你这脑子咋能想出这些新名词儿？不愧是‘名记’。”张柯南对高嘉林经常奇思妙想，不断的出奇创新，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嘉林回应道：“其实这些新鲜的词是你常常讲的，我是在你讲的基础上再提炼而已。”

东方食品名声在外后，张柯南三天两头缠着高嘉林，一会儿让他去上海，一会儿让他去广州，高嘉林变成了张柯南的私人秘书。在无数个静谧的夜晚，高嘉林挑灯夜战，都在为张柯南的企业精心谋划。

什么是朋友？有人想着你，有人关心你，有人帮助你，这才是朋友。多年来，高嘉林和张柯南的友谊一直没有褪色，始终是黄金搭档，生命中的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