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之蜕变

公元某年，鼠势日盛，其害甚猖。常毁十金之华服，盗百姓之粮草，倾千层之大厦，溃万里之长堤，宛儿戏耳。人无奈，遣猫入鼠国平乱。

群鼠闻报皆惊。鼠王连夜聚众而议，泣日：“猫为鼠之世代天敌。当日捕食吾祖，先断喉，次剥皮，复开肠剖肚，然后碎尸万断以噬之。手段之狠，心肠之辣，令鼠发指。今复至，吾等将亡矣。”沉寂片刻，一长尾幼鼠越众而出：“陛下休慌。须知今日之猫，已非同往昔，自十世以来，猫历代受人厚养，眼拙而性懒，牙松而爪钝，暴戾之性大减，何足惧哉？臣虽无退敌之妙策，却藏化敌之良谋。”遂述其详，满座皆呼大妙。

次日猫至。鼠国门前冷冷清清。猫勃然怒曰：“鼠辈安敢轻吾？”正自愤然，忽听韶乐冉冉，礼炮隆隆，洞门大开。鼠王携众列队而至，并急急上前跪拜日：“大王勿恼。常言‘胆小如鼠’，臣等纵然无礼，亦不敢轻慢大王。”猫睥睨曰：“然则，何迟也？”鼠王深深一揖，曰：“臣视大王，身披虎衣，足行龙步，顾盼之间，王者之仪尽现。故战战兢兢，亦慕亦惧。慕，乃慕大王不世之姿仪；惧，乃惧大王非凡之威严。因目眩神驰，一时接驾迟矣。诚惶诚恐，尚求恕罪。”

猫闻之，怒意顿消，连连摆手，曰：“不妨，不妨。吾此番前来，非动干戈，乃受人之托，传达法制教育也。望汝等落实，勿扰人类……”

正说间，不知何时，鼠类倾巢而出，旌旗蔽天，举袖遮云。万鼠同声高呼：“恭迎大王圣驾光临，诚祝大王贵体安康。”声如奔雷，撼天动地。猫临其境，惧意微生。鼠王窃喜。

少顷，千重宫门次第开，众鼠拥至金銮殿。但见大殿之内，金银似海，珠宝如山，雕梁画栋非神工而不能造就，流檐飞阁非鬼斧而不能筑成。猫暗忖：“吾深蒙人类恩宠，自以为满足。孰料世间荣华，竟至于此。呜呼，一生富贵如此，足矣。”

嗟叹间，盛宴既备。金樽清酒极尽瑶池之芬芳，玉盘珍馐囊括四海之美味。鼠王欠身邀座，曰：“吾等下邦，国弱民贫，不如周公之礼教；粗酒淡肴，难尽犒慰之寸心。有失，则万望海涵。”猫再三谦让，终被扶请上位。

酒过三巡，南面墙壁忽然裂开，百余雌鼠依次步出，随仙乐翩然起舞。猫不由大吃一惊，愈看愈奇。但见华灯之下，雌鼠只只年轻貌美，个个姿色不凡。纤纤身段婀娜风流，如杨柳暮春飞花；姣姣面容俏丽秀美，若芙蓉夏夜思情。猫不禁赞曰：“天下佳丽，咸集于此；世外仙姝，难越其上。”余音未了，一白花鼠款款而至，未语先有三分笑，未笑已传七分情，曰：“大王好会哄逗说笑，难怪人类宠爱有加，只恐吾等庸脂俗粉，难入大王眼界。”猫闻之，两眼发直，口角流涎，浑身酥软无力。

白花鼠顺势投入猫怀，娇声曰：“小女子有一言，不知当进否？”猫醉眼半睁，柔声曰：“美眉但说无妨。”白花鼠眼波流转，曰：“大王飞檐走壁，落地无声，雄才大略，无所不能，乃当世之雄耳。小女子倾慕多时，今幸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猫双眼微眯，醉意更浓。白花鼠腻声续曰：“以大王之能，君临天下亦不为过。何长屈居凡人之下，甘受其呼喝驱使耶？”猫默然不语，继而长叹曰：“吾世受人之供养，恩泽丰厚，安忍反之？况人之智慧，宇内无伦。昔者如虎，百兽之王，犹不免灭绝之厄，吾又安敢反之？即便反之，弃捕已久，焉能安身立命然？”鼠王急步对曰：“大王不必自伤自贱。夫天下万物皆灭，惟猫、鼠、人尚存，盖因猫畏人、人畏鼠、鼠畏猫耳，三者各有所长亦各有所忌。人类暴虐无义，五洲共知。自古‘免死而狗烹，鸟尽而弓藏’，非鲜闻也。大王今蒙人宠幸，终缘鼠辈尚存也。不然，鼠绝之曰即猫亡之时也。大王若不弃，臣愿奉以美酒佳丽，斗胆与猫结成世谊，共固攻守同盟。猫大喜，曰：“猫鼠联手，天下当无敌。”是以每日与鼠为伍，进则万鼠迎候，出则万乘簇拥，眠则万雌相伴。猫鼠同眠数载，遗非猫非鼠之怪。

自此，世间无猫。

（2001年9月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