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生者璀璨，逝者必不凋零

只要生者璀璨，逝者必不凋零。只因生与死、虚与实、聚与散、灵与肉，本身就是统一的共同体。

观瞻古今之变，穷究天人之际，隔望阴阳之流，凝思生死之数……清明节，这是一个怎样神圣的时日呢？

聚散两依依，大别如刀割；生死两茫茫，大劫蕴轮回。

自古向来多为生者对逝者的倾诉。在这里，笔者以渺渺逝者的拳拳口吻，表达对芸芸生者的遥遥寄语。                                               

                                   -----题记

（一）

亲爱的，我们穿越

生与死的沉沉铁幕，历经

幽冥与人世之间的杳杳秘道，

在这个庄严穆重的神圣节日，

与前来祭祀的你们，肃然会合。

无数的活人与无数的亡者，

在欣欣向荣的春天，

在一年之中最富生机的

季节，盛大地交汇。

我们，是那个逝去的群体，

是你们的祖辈、先烈、亲人和朋友；

包括那些辞世久远的古人，其中不乏

千古流芳的强者、名流、圣贤和伟人；

也有诸多芬芳、含情而边缘的弱者。

我们知道，亲爱的，

每当这个设奠的时节：

你们都在尘世静默地

瞻仰我们的遗容，

正如我们也在异域

安详地凝望你们的身影。

年年岁岁，生者与逝者

形影神遇，默契千年，

只因生与死、离与合、恩与报、

悲与喜，本身就是对立的统一；

正如虚与实、治与乱、成与败、

清与浊，本身就是统一的对立。

因相反相成而完整，

因相生相克而精奥，

因相得益彰而玄妙，

因相类相从而温馨。

虽然阴阳两隔，但你我

有着无法逆转的缘起，

和无法切割的渊源。

于是今天，你我在此相约：

选这个日子，为这份情义；

来这座深林，为这方青冢；

入这片苍茫，为那段缭绕；

藉这缕情怀，为那些宿命。

鸟语花香，是春天的装饰吗？

不，它们本身就是春天的肌体；

正如人类并非宇宙的扮相，

本身就是宇宙的内涵一样。

只因存与殁、晦与明、远与近、

你与我，本就融为一体，

构成宇宙，构成人生，构成命运。

（二）

时间最小的维度，是空间；

正如空间最远的跨度，是时间。

尽管隔着几乎阻绝的距离，

但是亲爱的，你们的脸庞，

在我们的眼前，纤毫毕现；

正如虽隔年深月久的岁代，

但在你们氤氲迷离的灵台，

我们的音容笑貌尚历历在目，

我们的往事陈迹犹如数家珍。

细致入微的清晰，

是因为辽荒相隔的你我之间，

有着无限近切的距离。

亲爱的，你们知道吗？---

最近的距离，是心的亲密；

正如最远的陌生，是心的隔阂。

善缘可让所有分处世界两端

的心灵，无由地融合；

正如所有无法再见的离别，

都发韧于诸法因缘的分崩离析。

身处情死缘灭的缥缈之间，

所有的拥抱与伤逝，

都无所谓中央与尽头。

（三）

假若没有价值的幻灭，

那么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或许每一次死亡，都只是

一辆马车在急速的转弯。

转折的，只是行进的方向。

然而你我每一场

生聚与死别，都无异一番

天崩地裂；思想和情感的波澜，

一次次惊涛拍岸。

生者心神激荡，凄凄惨惨戚戚；

逝者心如止水，寂寂冷冷清清。

郑重辞别这个

纷繁和纷争的人世之后，

我们高登九天之上，

深潜九地之下，步入化境；

步入一个未知的混沌世界，

无边无际，无暗无明，

若虚若实，若有若无，

不净不垢，不灭不生。

摆脱世俗的羁绊，我们终于

超凡脱尘。这样，可以有幸站在

造物主的高度，俯视悲欢

的人世间，心中充满慈悲。

我们看见，渺小如蚁的人们

在方寸的理想园地，日夜不停地

劳碌求索；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

的权贵，和遥不可及的富豪们，

是如此卑微，甚至猥琐。

所有的人，原本都启程于

同样长远的地平线，然后

四散奔波于世界各地，

蝇营狗苟于各行各业；

因孤立无援而劳于形，

因盘互交错而役于心。

世人在生存的脊线上挣扎，

在欲望的洪流里漂泊，

在权势与财富的暗海中沉浮，

在智慧晦暗的峡谷内进退失据，

在无声的世界嘶声地呐喊。

这个时候，我们辽阔的心原，

只有怜悯，只有悲哀，只有叹息。

甚至对那些平素在人间

无论怎么样都同情不起来的作祟者，

我们都予以寂寥的体恤。

亲爱的，因为割舍不了的缘由，

我们时刻在注视你们，

隐在无限遥远的彼岸。

彼岸是暗黑的渊域。

彼岸是极致的天堂。

我们知道，亲爱的，

每当这个设奠的时节：

你们都在尘世静默地

瞻仰我们的遗容，

正如我们也在异域

安详地凝望你们的身影。

（四）

虽然骨骼简化成了纯粹的骷髅，

血肉归化为了泥尘，抑或

转型为其他千姿百态的生物；

但亲爱的，我们仍恍然感应到，

至今还饱受你们的厚爱与思念。

这究竟是生的伟大，

还是死的光荣？

虽然天上地上，碧落黄泉，

枯荣茫茫，但灵犀相通的你我，

却无时无处不可重逢；

因为生与死的交流，

有条迷离的通道。这条

由心灵传承涵养的心意相通，

是生死之间最漫长也最开阔、

最诡异也最绚美的通道。

亲爱的，请你们细看，眼前啊，

春光如海，漫天飘飞的柳絮，

那是我们对你们最深切的思念；

春回大地，朝气勃勃的生机，

那是我们对人间最真诚的祝福。

真好，真好！我们魂魄归来，

你们依然活得生动、容颜粲然！

目睹你们盎然的意兴，

我们也不禁深深缅怀自己，

向依稀的往事低低回首：

缅怀那曾经美好的生息，

缅怀那属于生命的盛会，

缅怀那一去不复还的年华。

（五）

我们必须慎重

对待人类的死亡。

所有的人生，都不会只是

对前世的简单回放。

生涯，本来就是一段

千载难逢的机遇；正如

命运，本来就是一种

无与伦比的价值。

身体，作为灵魂的饰物，

在珍稀的生态中摇曳生姿。

人们因为死亡而洞悉人生，

正如因为人生而认知死亡。

因为饱含遗传基因，

所以，一代代的你们的出生，

相当于一次次的我们的重生；

在无数次类似轮回的重生中，

寻找那神秘讯息的

深度意义。所以，

每一场生命的旅行都弥足珍贵；

因为每一场生命的历程，

都优美得摄人魂魄，

精彩得扣人心弦。

亲爱的，请看呀，在你我面前：

每一轴鲜活的画卷里都有色彩，

每一处丰富的色彩里都有声音，

每一缕温暖的声音里都有绝响；

由绝响的声声清音

交韵而成的动人乐章，

半遮半掩地提示着

古往今来最诱人的谜底。

我们虽已逝去，却未抱憾终生；

只因生与死、聚与散、灵与肉、

动与静，本身就是统一的共同体。

我们虽已身死，但人类却还活着；

饱含道义的文明日益繁茂，雕琢着

众生的解放，滋养着身心的自由；

人性的复苏与发育，让每一张枯槁

的表情，日益鲜活、丰富、温暖。

只要生者依然璀璨，

逝者必然永不凋零。

我们知道，亲爱的，

每当这个设奠的时节：

你们都在尘世静默地

瞻仰我们的遗容，

正如我们也在异域

安详地凝望你们的身影。

只有被静谧的尘土掩面，

人们才会追忆那飞扬的尘世；

此时此刻，

生者尽皆慷慨，

逝者亦复惘然。

让你我共同面向

那极丽的虚景和实境，

彼此深深俯首，深深祈祷；

让你我相互感恩，相互致意；

让你我在永恒的修行

和不懈的洗礼中，

各自珍重、各自安好。

            （作于2020年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