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伟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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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给人印象最深的，是那只聪明伶俐的猴子。他有一双“火眼金睛”，任何妖魔鬼怪无论如何变化，都难逃他的法眼。正所谓：慧眼识珠，妙眼识妖。
孙悟空为报当年唐僧解困五行山的恩德，取经路上忠诚履职，矢志不渝，栉风沐雨，降妖除魔，千里化得百家斋饭，万里护得唐僧周全。由于立场坚、能力强、工作勤、业绩丰，深得仙界、佛界、冥界衮衮诸公的好评。
唐僧也曾多次表示，一定要向如来佛和观音菩萨为孙悟空请功；并号召全体取经人员：“一定要向孙悟空学习，学习他一心向佛、一路向西的坚定信仰，学习他不畏强敌、骁勇善战的斗争意志，学习他逢山开路、开拓创新的进取精神，学习他任劳任怨、勤勤勉勉的优良作风，继续坚定信心，积极争先创优，振奋精神，克服困难，迎难而上，不怕牺牲，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不断开创西天取经事业新局面。”
可惜，好景不长。
有一次，孙悟空发现一个青面獠牙的妖精变化成一名美女，妖娆娇媚，楚楚动人，极尽风骚地勾引唐僧，于是气得要命，从耳朵里掏出“如意金箍棒”，掣棒大喝一声：“妖精，哪里走，纳命来！”
那妖精定睛一看：乖乖，了不得，了不得，这魔头，竟然是那五百年前大闹天宫、震慑满天神佛的齐天大圣孙悟空！顿时魂飞魄散、两腿发软；想逃，却哪里还跑得动？冤家路窄，退无可退，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硬撑下去：“我不是妖精，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无论孙悟空怎么恐吓、利诱、揭批，那妖精就是“鸭子死了嘴巴硬”----死不承认，抵赖到底。唐僧肉眼凡胎，岂能辨别真假忠奸？
这时，往日呆头呆脑、好吃懒做的猪八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似也不怕孙悟空习惯性的来揪他那肥头大耳了，蓦地挺身而出，边数落孙悟空的不是，边抚慰那个“好人家的女儿”，边偷窥那天姿国色。
沙僧赶忙上前唱个诺，询问明细。那妖精一一相告：“奴家姓艾名稿，小名唤作玺盈，本是读书人的女儿，前日家遭变故，父母双亡....”
玺盈且诉且泣，梨花带雨。唐僧心里发软，柔情暗生，急斥道：“咄、咄！悟空，快快放下棒子，切莫轻举妄动！女施主家门不幸，楚楚可怜。你这只猴子就是粗鲁无礼，一点儿都不会怜香惜玉，哪像我？”---一边责骂孙悟空，一边面带迷人的微笑，姿态优雅、风度翩翩地把玺盈扶了起来，轻轻地掸了掸玺盈身上的灰尘，并帮玺盈揉了揉那双被孙悟空触痛了的嫩白柔荑，“女孩子天生就是用来哄的、疼的，不是用来吓的。 你看，这个女施主多么端庄、美丽、贤淑。你就怎么舍得下手呢？特别是如今凡间都讲什么男女平等，你也是千儿八百岁的老神仙了，怎么连个凡人都不如呢？”
旁边猪八戒、沙僧连连点头称是，齐声谴责“这个该死的猴子”就爱捕风捉影、胡乱猜疑，丝毫不解风情。猪八戒对沙和尚小声嘀咕：“常言`英雄难过美人关’。这猴子见到玺盈这等沉鱼落雁之貌、倾国倾城之姿的绝色女子，怎会如此毫不动心？假装的吗？哼哼，肯定是假装正经！”沙和尚将一张臭烘烘的嘴巴凑到猪八戒脏兮兮的大耳朵边：“英雄难过美人关，这话是没错。这猴子能够算得上英雄吗？他过得了这美人关，本身就表明他不是英雄。他这猴样，配着英雄吗？”“孔子说：食色，性也。孟子说：知好色而慕少艾。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是宇宙的普遍规律。那猴子，他……他没有什么生理、心理问题吧？”猪八戒想到此节，张大嘴巴，又连忙用手将嘴掩得紧紧的。沙和尚却不紧不慢，神色淡定：“他不就是一块顽石吗？只不过机缘巧合，化作了猴模猴样，有什么生理了？哈哈！”“嘿嘿，哈哈……啊哈！”沙和尚说一句，猪八戒“嗯”一声。孙悟空不知道他俩窃窃私语说些什么，只见猪八戒拿个猪脑袋如鸡琢米一般不住点头，心里明白他俩说的准不是好话。
唐僧与玺盈执手相携，道：“眼下天色将晚，荒郊野外，女施主单身一人上路恐有闪失，不如与我等同行，也好相互间有个照应。”玺盈大喜过望，连连点头。
玺盈能说会道，能歌善舞。她的到来，为四个取经的光棍增添了几许欢歌、几多笑语。特别是她与唐僧，性情相近、志趣相投，话谈得尤为投机，兴致一来就不可抑止。有时候唐僧听信猪八戒的怂恿，为博美人一笑，有事无事念起个“紧箍咒”，直痛得那“不知高低”的“弼马温”头骨欲裂、满地打滚。
能制伏那位令玉皇大帝都曾胆战心惊的齐天大圣，不简单啊！唐僧的本领赢得了玺盈无限崇拜，她那银铃般勾人心魄的笑声常常在苍茫的山林、辽阔的大漠、浩渺的江湖间久久回荡。取经赶路本是单调无聊的，充满艰难险阻，但自从有了玺盈加入后，生活充满了诗意，妙趣、浪漫而暧昧。西天取经，普渡慈航，广渡苦难，本是菩萨对师徒四人和白龙马的责罚和考验，现在却除了孙悟空以外，都当成了享乐。西天路上既有穷山恶水，也有青山绿水，还不乏奇山异水、异域风情；但对唐僧师徒而言，最美一道风景笃定是玺盈，人家肤如奶色凝脂，面若夏日芙蓉，体乃温香软玉，腰似春风拂柳，红装素裹，身材曼妙，一路吸睛无数。所以唐僧、猪八戒和沙和尚，他们反倒希望前往雷音寺的旅程，长路迢迢，无休无止，没有尽头：“唉，全程怎么只有十万八千里呢？要是有百万八千里、千万八千里路途，那该多好啊！”
在西天取经的一路上，他们奔波了十年。那妖精也随行了十年，但苦于“那只该死猴子”紧紧守护，始终无机会向唐僧施法，噬魂啖肉更是遑论说起。孙悟空也着实可怜，被师父和师弟们指责、讥笑了十年。
猪八戒说：“我们说了嘛！这位性感、多情、奔放、善良的小姐姐是好人，你这个死猴子就是多心！你老说美眉是妖精，实际上你自己才是妖精-----你还是最大的妖精呢！当年在花果山统领七十二洞妖王、八万四千只毛猴，逍遥快活，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劣迹斑斑，至今还未销案。现蒙佛祖赐恩、菩萨厚爱、师父垂怜，让你戴罪立功，你却仍然劣性不改！……哎哟，哎哟！师父师父，您老人家赶快念一念紧箍咒，这弼马温又拿那根烧火棍唬人了。他就爱欺负我这老实人，肯定是平时欺男霸女、欺负弱势群体，搞惯了手脚……”
沙僧站在猪八戒一旁帮腔道：“死猴子，坏猴子，象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石猴子！你还不快住手！你老说玺盈是妖魔鬼怪，实际上你自己是妖、魂魄入魔、心里有鬼、老在作怪。一句话，你就是看不得我们团结女同志、特别是团结年轻漂亮的女同志”。接着还气愤不过，狠狠地对这个尖嘴猴腮的“死猴子”抛了一句：“脸上无肉，做事剜毒！”
玺盈撇了撇嘴，嘴唇“嗤”了一下、鼻孔“哼”了一声，娇滴滴地说：“就是嘛！若我真是妖孽，你师父老早就没命了，还能玉树临风、器宇轩昂地站在这里？说实在的，面对这么一个俊俏风流、内涵丰富的未婚男子，就是再坏的妖精也舍不得吃呀！……哎呀呀，真真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口，面泛桃红、神情微忸：“遇到这么一个俊俏风流、卓尔不凡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世间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妇不动情？哪个女子还有它念？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只要有幸逢面，谁不是一门心思、千方百计地要嫁给他？凡间曾经当红的流行歌曲《明天我要嫁给你》，就是天上人间的女子凝聚一切共识、集聚一切智慧、汇聚一切情思、巧聚一切灵感，专门为圣僧创作的。当今世界上的所有生物，尤其是智慧生物，只要为雌性，那么一定是圣僧狂热的‘粉丝’、‘发烧友’；只要为雄性，那么一定是圣僧的手下败将，要么是潜在的手下败将……”
唐僧一听，心里甭提有多感动、多高兴了。他耳畔仿佛隐约掠过一段轻快的旋律，不自觉地扭了扭臀，带节奏地抖了抖胯，悄声哼着流行歌曲《今天你要嫁给我》，心里虽然飘飘荡荡，但表面还是要装模作样、庄严肃穆的。
不过，唐僧还是忍不住接了接口，语重心长地告诫孙悟空：“悟空，你这个猴子就是太过恃才放旷、居功自傲，一点都不注意尊敬领导、团结同志、关爱群众。你说你，就那么一丁点儿功劳，值得天天挂在嘴边、放在心里吗？做人做猴也好，成仙成佛也好，总不能整天躺在功劳簿上过日子吧？告诉你：你在取经路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的本分。回首昨天，我们每个人身后都有一扇门。过去的一切都是历史，过去再怎么样丰功伟绩，身后的门‘啪’地一关，什么功劳苦劳，什么业绩政绩，统统不见了。”
唐僧越说越激动：“还有，你自恃那么一丁点儿本领，就了不得了，动不动就要上天了？告诉你：不就是会个‘七十二变’吗？变个猫儿狗儿的，谁不会？悟净也会啊。就是白龙马，摇身一变，马上就有个俏生生的美女出现在我们面前（唐僧说到这里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液）。悟能也会‘三十六变’，他变只猪，可比你变得可爱多了！你老说到能力、能力----能力强、能力弱，看得见、摸得着吗？有什么尺子可量吗？你这个同志啊，成天只念叨自己那么几个少得可怜优点，全没看到自己满身的缺点，一点到晚就是吹牛、就是显摆。显摆个屁啊！你成天说自己当年有通天彻地之能、大闹天宫之威，却又不曾想想：为什么自己会被压在五行山下，动弹不得五百年，连吃一口桃子都要那个凡间的小小牧童帮忙？俗话说，‘年龄是个宝，文凭不可少，能力做参考，关系最重要’。凡人都深谙此理，你倒懵里懵懂！”
唐僧是越说越激动，孙悟空却越听却惊异，心想：“师父啊，若照您这么讲的话：功勋罪过没有差距，人才庸才没有区别，德才兼备的用才标准都是虚设，德能勤绩廉的考核项目指标都是一本糊涂账？那么，天宫地府的人才政策不是一纸空文？三教九流的人才工作不都白干了？ ‘人才是治世根本、兴安大计，第一战略资源’‘聚天下英才而用之’这些无比英明、耳熟能详的重要论断都过时了吗？”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甚至脸上不敢流露出半点难以置信的表情。
唐僧继续滔滔不绝：“再说到关系。别人的关系是个宝，你的关系却没有用。你成天与一众仙佛勾肩搭背，甚至说自己同地仙之祖镇元大仙是结拜兄弟。这又有什么用呢？危急时刻，他们何曾帮过你、救过你，关键时候，谁曾为你在佛祖、菩萨以及玉帝面前说过话？别干巴巴地指望把他们当资源。为什么？因为你们只有思想的交流、娱乐的交欢、情感的交汇，却没有利益的交易、交割。而恰恰利益是人际关系中最重要、最核心的。告诉你：一切没有用的资源，都是垃圾！”
唐僧言犹未尽，叹了叹气：“为师记有位菩萨说过，‘每个人都有优点，所以要互相学习；每个人都有缺点，所以要互相包涵；每个人都有难处，所以要互相帮助’。你看看，人家的话说得多好，人家多有觉悟！而你这个同志倒好，生得一副雷公嘴、孤拐面、一身黄毛、两块红股，长得又矮又丑；人不知自丑暂且不说，却还老犯个人英雄主义错误，老爱出风头。说到底，就是不相信组织、不相信领导、不相信同事、不相信人民群众。话说重一点：你除了你自己，谁都不相信，谁都不尊重！你动不动就拿那根被大禹治水用后随手扔在东海、被咸苦的海水浸了几千年的烂棒子吓唬好人。这与街头混混、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与法西斯有什么区别？”
唐僧用手狠狠地戳着孙悟空的脸，“别说这位温柔体贴的女施主不是妖精；就是妖精，我想也是好妖精。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取经十年来，她和我们同行、同吃、同住、同劳动，而我现在平平安安。这说明了什么？！经过十年的考察、检验，我、八戒、沙僧都一致认为：艾稿同志----即玺盈同志，她是一个合格的信士、一名优秀的善士、一位难能可贵的女士....死猴子，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沙僧连连点头称是：“师父佛法渊深，智慧浩瀚，具无上正等正觉。大师兄啊，汝可赶紧学着点，领会师傅妙慧，照见五蕴皆空，早日做到正而不邪、觉而不迷、净得不染。师傅给我取名悟净，就是要我做到欢喜觉悟、净而不染，我追随师父没多久就都做到了。唉，你看看你……把师父的谆谆教诲都当成了耳边风，都堕落成了什么样子？！”
那匹白龙马赶紧摇了摇尾巴，表示拥护。同时，为了表明对唐僧的忠诚，还用后腿作势对孙悟空狠狠地踢了踢。
猪八戒在一旁捂着嘴巴窃笑：“‘同行、同吃、同住、同劳动’？你们不知道罢----她还经常与我同睡呢！她确实是个难得的好同志、好女人。你们一心在取经；殊不知，我老猪又在取经，又在娶妻，‘取经’‘娶妻’两不误。哈哈哈！呵呵呵！嘻嘻嘻！....”
大家七嘴八舌，言语如锤，每一句话都重重地击在孙悟空那摇摇欲坠的心坎上。
孙悟空心灰意冷。在接下来的西行途中，他变得沉默、慵懒，对什么人都冷冷淡淡，对什么事都好像提不起兴趣。师父师弟什么都觉得他变了，变得不再像以前他们认识的那个孙悟空了。但谁都不在意：“是呀，对这么一个不识大体、不懂情趣的猴子，有什么值得理会的呢？他郁闷，就让他郁闷下去吧！他堕落，就让他堕落下去吧！他是死是活，关我屁事！”而且大事、难事、险事、急事来了，他们也不怕没人应对、收拾残局。因为他们发现，孙悟空就是这么一个性格：师父遇险遇难，他不会见死不救；大伙犯愁犯难，他不会袖手旁观。他就是这么傻得可爱：对菩萨负责、对师父负责，对事业负责，对自己的良心负责，事事以大局为重，处处以忍让为先。你不要他有担当都要不行。他过不过自己的心！
到了后来，孙悟空看多了师傅是非不分、玺盈指鹿为马、师弟们颠倒黑白，甚至也在怀疑自己：“难道这位女施主真的不是妖精？难道真的是我弄错了？难道我阴沟里翻了船？”他擦了擦那双曾令各路魔神闻风丧胆的“火眼金睛”，但眼前只是一片迷蒙。他想，“我肯定是害眼病了”。于是，他驾起一朵祥云，直奔三十三天之上。太上老君见状，忍痛割爱地从兜率宫拿出上百粒紫金丹给他连服。但仙丹虽好，无济于事。
此后，孙悟空在四海八荒之内、三界五行之外，遍访名医，但无论是医道高明的华佗、吴夲、神农、药师佛，还是法力无边的镇元大仙、菩提祖师，都手足无措。他甚至穿越到古希腊神话中求助于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但用药养眼之后仍然毫无起色。
一千多年过去了。沧海桑田，物换星移。孙悟空也在论功行赏和论资排辈之中被封为了斗战胜佛。但在杯斛交错之余，一个问题始终在他心头萦绕：“难道那个玺盈真的是`好人家的女儿’？难道我这双千锤百炼、涅磐重生的｀火眼金睛’就这样失效了？难道----果然他们都对了、只有我错了？”
斩妖除魔的凛凛战神、须弥之巅的巍巍大神、不循世道的渺渺愚神孙悟空，何时才能解开心中的困惑？古人云，“圣人出，黄河清”。问题是到了黄河清澈的那一天，孙先生的眼睛会映象清明、内心会灿烂澄明吗？为孙先生指明方向、点化郁结的“圣人”啊，你究竟在哪里呀？
孙悟空不禁苦笑了几声，哼了哼几句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中的一句歌词“我问天呀，天呀不应我，是不是天也不懂情......”然后迷迷糊糊打道回府收整行妆，因为天宫之中、瑶池之畔，王母娘娘盛大的蟠桃会正等着斗战胜佛的大驾光临呢。
（2006年12月戏作，2020年7月略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