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泽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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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如水般柔泻，寒意袭人，心灵也渐生寒意。视野中一片模糊，空气中充斥着心灵的腐朽与沉沦，如欲坠入深渊。我迷茫地不知所寻，是在追逐月光的寒冷？还是心中的萧瑟？抑或是冬夜的深邃寒冷？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万千，无法入眠。这时我心生一念，决定出门散散步。黑夜笼罩着大地，冷风凛冽，我披上厚厚的棉衣，匆忙打开门，迈出家门。缓缓地踱步在街上，仿佛骨头都酥软了一般。路边的灯光闪烁着，冬日的寒冷似乎也无法抑制人们对夜的热情和喜爱。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人群聚集的地方更是热闹非凡，我选择回避了这些喧嚣，坐在巷口一侧的长椅上。时至深夜，音乐依旧嘹亮，飘入耳中，使我仿佛嗅到了玫瑰花的芬芳，又好像闻到了路过妇女身上洋溢的珍贵香水的味道。
轻启双眸，缓享当下片刻，珍贵的悠然时光，终究不多。不久，一阵喧哗声缓缓攀附入耳，“年轻人，要来些鲜花吗？”我随之睁眼，略感迷茫，微许不悦，是一位老者，推着一辆破旧、掉漆、轮胎瘪了又打补丁的手推车，她慈祥的笑容，散发着温暖的气息，竟能勾勒起我心底的一抹亲切，使我不禁联想起了我奶奶的身影……然而她的一番话，将我从回忆中唤醒，“年轻人，要来些鲜花吗？我这些花价廉物美。” 说着，她一束玫瑰塞进我的手中，“先闻一闻吧，若香气袭人，何妨再添一束？” 我颇感诧异，心头暗想：“孑然一身，又岂有可赠之人，何须购花？”
她看出了我的犹豫，那粗糙的手在我眼前划过，把那束玫瑰收了回去，“你不买就算了吧，我不勉强。”她如是说。我犹豫了一下，便急忙追上去，拉住了她的衣角，“我买，您别走！”我急切地说道。我看得出，她的生活并不容易，一个老人，大半夜还在街边卖花，一定是遇到了困难，或者渴望独立生活，我只能如此推测。她问道：“买花送给谁？玫瑰是浪漫之物，应该送给小姑娘才是。”我微笑着回答：“这个您就别管了，我已经有人送的了。”我拿出一束红玫瑰，交给她，并递上了一张百元纸币。她在口袋里翻找半天，可怜地没有找到零钱，最终从破旧的包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钱和一些硬币。我也没多想，拿着这些零钱，和她挥别告辞。我已经走了几步远，她朝我喊道：“谢谢你啊，小伙子，下次有机会还来买花啊！”我转身朝她做了个手势。
每个夜晚，我都准时前往寻访那位出售鲜花的老人，这仿佛已成为我们之间的默契。她每每见到我，总是满面笑容，还乐意给予折扣，不时还会赠送我几支不同品种的玫瑰或者其他花束。我深切感受到了她温暖的心，她是那么慈祥友善。直到有一天下雪了，我观察到奇怪的事情：她照常推着小推车，从深巷中出来，售完花后却绕道巷口小路回去。我感到十分困惑。于是，一个狂风肆虐的夜晚，我再次在巷口长椅上守候。风吹散了夜晚的雾气，朦胧的树影翩翩起舞，宛若仙境；枯树梢上的叶片也随风飘落，仿佛跟随其中的还有我的心。在刺骨的寒风中，我渐渐变得烦躁不安，如同沸腾的开水，恍若随时即将喷发。我笃定她会再度出现，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不见踪影。我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一路上擦干冻结在衣服上的雾水，直线走回家。
再后来，她很少在巷口卖花了……有一次，我的母亲生了病，想去附近的药店买些药，于是就从巷口穿过去，顺带看看有没有她的消息。在巷子的中段遇见了一个小孩，哭丧着脸，好像有什么心事，他，我认识，他叫“小麻花”，是他的小名，听着他说，这名儿，是他奶奶起的，“可奶奶……已经……病了很多天了”，他说着，又便嚎啕大哭了起来。我追问了下去，才得知，他的奶奶是我一直寻的那位卖花的老人，我鼻子酸了一下，这么多天里我都不知道这个消息，我还一个人傻乎乎在……我真的……他又说，他奶奶每天夜里都偷摸出去卖花，卖到很晚才回家，但在一天夜里，他肚子犯咕噜，就起床找点吃的填一下饥肠辘辘的肚子，让它能安静点儿，刚出房门就撞见了刚回来的奶奶，他很好奇地问：“奶奶，你大晚上干嘛去啦？怎么才回来呢？”奶奶很慌张，按往常，他们都已经睡得很熟了，不可能醒的，但也是没有想到……她只能告诉孙子，说：“奶奶去卖花了，赚了钱给你买好吃的，你别告诉其他人哦”。他点头应许了。在后来的一天天里，奶奶回来得越来越晚，身体也吃不消了，最后还是撑不住了，在那一天晚上，奶奶将近天亮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耳朵已经冻得通红，手指也发紫了，渐黑了，是冻疮了。我听到这，我抹去了我眼角打转的泪水，但是还是没忍住，泪水止不住了，仰起头再看“小麻花”，已经打湿了衣襟。猛然才想起，还要给母亲买药，我安抚了“小麻花”的情绪，嘱咐了一句他要好好照顾奶奶。，我站起身，从口袋里抽出半截纸巾，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和“小麻花”简单告了个别，向着药店去了。
回到家的路上，我看到“小麻花”依然坐在长椅上。他手里多了一朵玫瑰花，那朵红得耀眼，散发着诱人的芬芳。他冲我说：“兄弟，你喜欢花吗？”我回答：“当然喜欢，花是那么美丽，它们点缀生活，也点缀了自己！更妙的是，将花送给别人，既能让对方愉悦，也会让自己充满喜悦，这不是一举两得吗？谁会不愿意呢？”“小麻花”接着说：“哦，原来奶奶卖花是希望别人能快乐，而她自己也很快乐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心中一震，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居然说出这样成熟的话，让我难以置信。老人的印象原来如此鲜明，这点让我感动不已……甚至让我情不自禁地落下了眼泪。
我也没有和他做过多的交流了，很快就跑回了家。到家，母亲早已入睡，我小心翼翼地行动，生怕吵醒她，但却依然不尽人意，母亲睡意朦胧，揉揉了眼，看见了我，问道：“你去哪了，这么晚了？路上出了什么事吗？”“没有啦，怎么可能呢，这条路我都熟得不得了，一点问题都没有。”我得意地回答。
“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又去玩了？”母亲疑惑地问，神色严肃。我赶紧解释：“在巷口遇到一个小孩在哭，我就过去问了一下，听听他的故事。”母亲略感不安，“那你还不是贪玩忘记了时间吗？算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可别再这样了！”我答应道：“嗯，知道了。”
我心里想着，母亲没有责备我，真是太好了！但母亲的一句话让我愣住了。“既然你说是遇到了一个小男孩在哭，那你说说他为什么哭呢？”我不敢将这件事告诉母亲，于是很快说：“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药在这，你先把它吃了……我去给您倒水！”我拿了碗，倒了些温水，准备拿去配药，“这个药花多少钱的啊？我儿真孝顺，还给妈妈买药吃，我很欣慰”。
“儿子做这些事情本该的。”我气鼓鼓地说：“你说的好像我不应该这样做一样。”母亲“乐呵呵”地笑了，笑得很自在，毫无保留，让我想起卖花的那位奶奶，我应该偷摸着去看她才是。母亲吃完药后，我将碗洗净放下，然后快速清洁自己，爬上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我的目光投向天花板，思绪万千，回忆起了与卖花奶奶的点点滴滴，缅怀这些岁月静好。很快，我便入眠……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中午……
“我竟然睡了这么久？”我“啪叽”从床上跳起来，急促的动作让我不免崴了脚，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迅速套起卫衣，穿上外套，围了围巾，夺门而出。在卖花奶奶的门前敲了很久，也不见人回应，我心如火烧般难耐，在我觉得已经无果，准备离去的时候，“小麻花”慢慢拿掉了门栓，留出一点点门缝，害怕的我躲在了角落，他听没有了动静，再就是探出了小脑袋瓜。我也不再躲藏，大方走了出来，和他打了声招呼，看着他的神情，竟没有很意外，反而是更惆怅了，也没有说些什么，我把目光扫进屋内，看见了一个很瘦小的，如烧火的木柴一般的男子，满面胡渣，应该是很久没有打理自己了，手上拿着一张纸，紧盯着，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他应该是“小麻花”的父亲，他抬起头，在两个低于下睫毛的、油污布满的金丝眼镜里看见了我，说了一声：“有客人吗？小儿，让他进来吧”。“小麻花”把杵在原地的我招呼进了院内。院内杂乱不堪，地上随处可见的杂草，不知名的野花也已开了进来，小角落有一个生锈的笼子，不是很大，笼子里有一瘫鸡毛。风吹着鸡毛，飘到了我的手里，我捏了边角，湿漉漉的。男子说：“小麻花，拿一个凳子给这位客人，再泡杯茶来”。男子很低的嗓音，让我浑身百般不自在你。我接过“小麻花”手里的凳子，放在了唯一平坦的地上坐下。我手中端一杯茶，水很温，没有泡开，表面飘着一层浮沫，我尝了一口，入口很涩，很苦，难以下咽，含于口中也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但也只能硬着苦劲，吞了下去。喝完，还没等我开口，男子就开口说：“请问你是谁？为什么会找到这来，我也不认识你”。他很轻蔑地说。“我是来看望‘小麻花’的奶奶的，听说她生病了……”说到这，他泪流了下来。“是的，没错，我母亲是病了，都嘱咐她不要去卖花了，为什么不听呢？”他哽咽着说。我安慰着说：“也许她只是为了让别人感到开心，自己也从中获乐，而且她卖花转来的钱也都给了她孙子买好吃的”。他略显难色，低下头，“可是你不知道啊，我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一次，但每次我都在给她寄钱，她不应该去卖花赚钱”。“或许她是想她的儿子能够陪伴她，而不是金钱，亲情不是金钱能衡量的啊”。“你说得对，可是……”。我看出了他可能因为工作原因不能长期陪伴他的母亲，我拍了拍胸脯，“你要是工作忙或是路途远，你可以招呼我一声，我就在这条巷口的出口处，我们也算是邻居，你要不嫌弃，我可以帮你照顾奶奶。”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应该是默许了。
在一年间，我不断前往奶奶家探望她，携带她喜爱的食物，呵护她的日常生活。渐渐地，这位卖花奶奶也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每次见到我的时候，她都满面笑容。奶奶告诉我，每当我陪伴在她身旁时，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让她感到温暖与舒适。同时，这也让她想起了她那“不孝”的儿子。她向我描述了她儿子的故事。奶奶的儿子在四岁时已展现出聪颖的天赋，擅长诗词文赋，见多识广，深明大义。母亲对他引以为傲，满心疼爱。然而，毕业后，他外出工作，很少回家，甚至失去了联系，只是偶尔寄钱回来。奶奶曾忿忿不平地说：“寄钱又有何意义？我又不缺钱，我自己卖花也能谋生！我才不要你的钱。”她总是将儿子寄来的钱撇在一旁，愤怒不已。一次，奶奶不小心呛到，我连忙拍打着她的背，安抚她不要挪动。当我倒水回来，却发现奶奶已经合上了双眼，我误以为她在睡觉，毫无疑虑地放心了一会儿。不久后，我却发觉到端倪，奶奶的嘴唇泛白，手凉如冰，奶奶已经……我心如刀割，匆匆走出房间，拨通了救护电话。我也召回了奶奶经常去的公园中的“小麻花”，前来援助。救护车很快赶到，将奶奶送往医院。我在车上伤心欲绝，呼喊着，期望唤醒奶奶，然而毫无效果。我不停地哭泣着，对奶奶说：“奶奶，别害我，醒醒好不好，别跟我开玩笑啊奶奶。” 尽管医生拼尽全力施救，却仍未能将奶奶从死神手中夺回。当“小麻花”问及奶奶的情况时，我惴惴不安，不忍告诉他奶奶已经逝世的残酷事实，只能对他说：“奶奶累了，正在长眠。可能会长时间沉睡。”对于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来说，死亡还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在现实与虚拟之间，我只能选择以虚拟的方式来呵护他。
他的儿子也很快赶到了医院，他质问着我，问我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奶奶，才导致这样的，在我们争吵的时候，“小麻花”从病房里出来，慢慢走到他爸爸的随便，小手拉了拉他爸爸的衣角，说：“不乖哥哥，奶奶是太累了，睡着了，让她多睡一会儿。”他放声痛哭，我站在那，也偷偷抹泪。很快，奶奶被送去了殡仪馆，这一天，我们的内心都很沉重，像是受到了万点子弹穿透的感觉。当天的天也灰蒙蒙的，好像我初遇奶奶卖花时的情景，也许这是她离开时给我们的礼物吧。伴着风呼啸着，天也渐冷下来，慢冷的人会自我折磨，慢热的心会沸腾不止。我为了见奶奶最后一面，穿得很隆重，隆重得让我喘不上气，喘不上的气让我的沸腾的心渐冷下来。回顾这一切的一切，奶奶是我的生活中的一束光亮，她最终也是静静地走了，但她却走得轰轰烈烈，在一旁的“小麻花”也显得格外可爱。他手里攥着一张纸，他递到了我手中，我好奇地打开，是一封遗书，内容是：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写下来这封遗书，在这里，我要感谢三个人，买花的小伙子、“小麻花”、还有我的儿子。或许我走得很仓促，没有征兆，但是我想说，正是因为你们，我才觉得我这一辈子没有遗憾了，我才可以离开了，若没有这一切，我或许不会觉得这样是最好的选择。买花的小伙子，你很热心，我也很喜欢你，你的热情感染到了我，我也很欢喜这个感觉。而我的孙子“小麻花”，他聪明可爱，活泼，但有时顽皮，会犯些错误，这很正常不过了，但奶奶都没有记在心上。我的儿子，他虽然“不孝顺”，只为了钱而不要了自己的母亲，但我在这也想说，我儿子是天底下最好儿子，没有人比他更优秀了，在我眼宗，他就是最棒的，我也以他为傲，永远永远是我最疼爱的人。你们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尽管有万般不舍，我也没有办法，只能选择离开，我只能用这个方法告别，你们也不会因为我顾虑了，不会因为我争吵了，或许这就是最优解。最后，我想说，再怎么样，奶奶都会一直爱你们，爱你们……爱你们到……生命的尽头……”我讲遗书的内容读给了奶奶的儿子听，他哭得像个小孩子，他也不停抽自己嘴巴掌。
“我能亲手为奶奶安葬吗？” 我请求着他。 他默许了我的要求，只是简短地交代道：“给奶奶致以最诚挚的告别，同时提及她那不够称职的儿子。” 我点了点头，将她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踏入墓园，一路上丝毫不敢松懈。 找到她儿子为她立的墓碑，碑文旁刻着这样一行字：“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 我的心在颤抖，缓缓地将盒子放入坑中，盖上土，我崩溃地说：“奶奶，自从初次见到您，我便知道您胸怀宽广，终生为他人着想。我深知您的苦心，我对您充满敬意，您是我的贤师，我将终生向您学习。我也将竭尽所能传承您的精神，让您的风采永存，您将永远在我心中。在此，我要与您告别了，奶奶……”
最终我才领悟到，“小麻花”意味着“花的渴望”，这个信念深深地植根于奶奶的内心，即便奶奶已经离世，她的坚毅风采却永存人间。她的儿子也主动辞去了工作，守孝三年以表孝道。十五年后，奶奶的孙子也开始模仿奶奶，售卖鲜花，希望将“生命中的美好”带给更多的人。每当人们询问他为何卖花，他总是回答道：“奶奶曾说过，花是最美丽的礼物，是大自然赐予我们的馈赠，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存在。”之后，我也加入了这个行列……最终，我也在那熟悉的深巷里开起了花铺……
我曾抬头见过它，那是何时我也说不准。然而渐渐地，它如梦如幻，飘渺不定，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偶尔它还会在我耳畔低语，那声音早已难以辨认……我只模糊地记得，那嘹亮的花贩吆喝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