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还乡
1989年的冬天,是个不寻常的冬天,带了无尽的寒冷和寂寞。慧兰与平素不同,天刚微微亮就起来,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自己。今天是省亲的日子,对于在外漂泊数年之久的慧兰来说,是个能够团圆的时候。她比往日更加仔细、谨慎,大到要带回去的礼物食品,小到平日化妆的胭脂水粉,都要一一经她的手,她才会放心。准备齐全之后,便踏上了还乡的路,忙得那是早饭也没吃就赶路了。
凛冽的寒风,刺骨的疼痛,犹如一把锋利的剑,无情地刺痛着她的肌肤。然而,这刺骨的寒冷并没有浇灭她回乡的热情。她深知,自己这一走十年,爹爹和娘亲肯定急坏了。她仿佛看到了他们焦急的面容,听到了他们急切的呼唤。她恨不得立刻飞到他们身边,给他们一个惊喜,也不枉她这十年的四处奔波劳碌。“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她急促地问,声音中透露出迫不及待的心情。“小姐,我们快到了。”前面赶马的车夫应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好的,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路两旁的青树的绿叶压满枝头,仿佛在向她招手。两侧遍地开满花朵,像是为了迎接她回到故乡,铺上了一条鲜艳的地毯。较前些年来说,这里已经算得上是生机勃勃了。往年的蝗灾和虫害,将一切都掠夺完全,剩下的也仅仅是一片遗留的荒凉,仿佛是一场噩梦的遗迹。一切已经是过去式,不再提起了。马踏土飞,玄旗飘展,滚轮如雷,气势如虹,慧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她想起了小时候和小伙伴们在这片花海中嬉戏玩耍的场景,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终于,马车停在了一座古朴的府邸前。慧兰下了车,看着门口那块熟悉的牌匾,上面刻着“慧府”两个大字。她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大门。
府内的下人看到慧兰,纷纷行礼问好。慧兰微笑着回应着众人,心中却有些紧张。她快步走向正厅,只见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妇人正坐在那里,眼中满是欣喜和泪水。
“爹,娘,女儿回来了!”慧兰双膝跪地,磕头行礼。
“好孩子,快起来让娘看看。”妇人连忙扶起慧兰,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
慧兰紧紧拥抱着母亲,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暖。她抬头看着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愧疚,“爹,女儿不孝,让您和娘担心了。”
父亲拍了拍慧兰的肩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以后咱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经历和思念。慧兰讲述了她在外面的所见所闻,父母则倾听着,不时插上几句话。
“父亲近些年来,经商不利,入不敷出,都依仗你二爷才能供举家生活,你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随我去看望你二爷罢。”父亲道之。
“你说的这是甚么话?女儿刚回来,还没有陪陪我这个当娘的,就让她去看她那不‘成熟’的二爷吗?”兰母气道。
“是是是,是为夫的错,忘记了,忘记了,该打该打。”兰父大笑道。
兰父边说着边吩咐下人去准备膳食,为女儿接风洗尘,全家上下,没有一个是闲着的,下人们都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自己,平时的懒散气也消了,替代的是勤快,一呼百应,不时便做好了膳食,准备用餐。下人们端着一盆水,盆色绣了;手帕呢,旧的,甚至可以清晰看见补丁,兰父训斥道:“你们怎么拿这些来?干甚么用?快快撇了去!”下人不敢作声,站在原处,兰父不再收敛,凶道:“我让你们把这些扔了,要我说几遍才能照做?!”下人们的腿吓得打颤,已经站不稳,其中一个出来说:“是小姐吩咐我们拿这些上来的,说是小姐洗手擦脸之用。”“荒唐!太荒唐了!简直在胡编乱造!”兰父怒不可遏,“怎么会是小姐让你们准备的呢?”兰母正说着,慧兰从后房走进来。
兰父的声音如雷贯耳,震得下人们浑身发抖。
“这是你让下人们准备的?为什么?”兰母疑惑道,眉头皱得像麻花一样。“娘,女儿在外这么些年来,都用的是这些啊,我已经用习惯了。”慧兰说道,脸上绽放出一朵花。
兰父说,女儿你在外受苦了,为父对不住你,是我为父无能啊,说着便拿桌角旁的手巾拭去眼角的泪水。“没事的,父亲”慧兰拍了拍兰父的背。
兰母坐在一边,已经泪流满面,流尽了心酸与无助,“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再走了。”
慧兰说:“最初是年少青涩而出去闯得头破血流,回来也尽是泪流满面,感激涕零。我每每认为自己会一帆风顺,转头来看自己走过的路,满是荆棘,而我呢,已经是满身伤痕,手指被刺伤了无数次,我在无数次噩梦中惊醒,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欢笑里苟延残喘。”
说不尽人意,便是如此至苦至酸的泪,当祸乱来临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该如何选择自己走的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了路,困住我们的究竟是什么,我想那或许是……
一旁的丫鬟也随之流泪,慧兰也从回忆中撞回现实来,“碎月尘花,亦是少年之事,不值再提。”说着,便拿起筷子,夹菜给父母,“吃吧,别伤心了!”流荡的时间从碗中溜走,滑进了茶壶中。
“慧兰啊,去给二爷倒杯茶!”慧兰拿过茶壶,斟了半杯交于二爷,二爷一手接过,一手提着茶盖,撇去浮沫,轻尝一口,“嗯,好茶!好茶啊!”“你们前来所谓何事啊?”二爷笑道。
兰父说:“我们这次前来是来答谢的。”“嗯?答谢?谢甚么呢?”二爷诧异道,“当然是谢您之前的扶持,这次前来略备薄礼,以表谢意,又正逢小女回府,特意前来看望二爷。”“哦?好,好啊!”二爷忍俊不禁。慧兰蹙了蹙眉,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里默念:“许久未见二爷,怎么成了这番形象?!”慧兰还在疑惑之时,二爷说道:“慧兰啊,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可否还记得我?”“记得?当然记得!”慧兰心口不一,但碍于面子,也只能一口满说,搪塞过去。
二爷又笑,“好些年了,你还记得我,我很欣慰啊,但你啊,我在之前听说你在外染了不干净的东西,可属实啊?!”兰父大惊,赶忙把慧兰拽到一边,问她,你二爷说的话都是真的吗?你被邪鬼缠身了?“父亲,你在开甚么玩笑话,鬼神这都是骗人的,迷信你也信啊?”慧兰无奈地说道,“看你二爷说的,不像是假,你多小点才好,你说不是那便不是,你语没有那就没有。”兰父说道。
“二爷可真会开玩笑,你所听说的也仅是听说罢也,不是亲眼所见那未必都是真的,你拿一个不存在的事情摆在一个鲜活的人面前对质,你不觉得很愚蠢,很可笑吗?”
二爷皱皱眉,又说,那你为何和往前的状态不同,好似换了一个人,这你可怎么解释?
“可能是你糊涂了吧,二爷啊,你应该多去学习古今的学术理论,不要再研究你那神鬼传奇啦,都是些封建产物!”
“胡说!那可是我花重金请来的宝书,怎可是你这个小丫头片子说三道四的!”说着,便吩咐人从后屋去取来了那些书籍。
“看!这些都是智明的道理啊!是养人怡情的神方!”
慧兰翻了几页,便说:“这可真俗不可耐啊,全纸写满荒唐二字,我未见其有什么你所谓的功效,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二爷气得说不出话来,便招呼他们回去。
回到家中,兰父手撑着头,思考了许久,便和慧兰说:“你今天怎么这般无礼,那可是你二爷啊?!”慧兰显得无事,“他先说我的不是,你怎么还怪上我了?”慧兰气不打一处来,“你呀你,这下可怎么再去见二爷啊?”“没事的父亲,改日我陪你再去。”兰父点头应诺。
半开的窗飘进雪了,斜着捶进冷风,不停袭击着单薄的屋子,屋子里月光如水,潺潺流进心脾,要我说,便是凉城好景。慧兰蹲在窗边,竟忘却了关窗。
主屋里,兰父对兰母说:“可回头想想,我们腆着的时间是多么的不堪啊,你以为你拥有了一切,但追究到底也就单单是一切的一小部分的一丁点儿,细微罢了。得意时,准备一条退路,失意时,寻找一条出路,这便是活着的人。”
或再揪着这月光,逆着天空的裂纹,慧兰枕着思绪入眠,窗外皎皎,栏递如新,那竟又是一夜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