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仲廉
网站用户
无所事事的周末，吃完早餐，习惯性地泡一壶茶，边喝边回忆与思考：明天，我就六十岁了。这六十年来，方方面面都产生了巨大变化，可以说比过去三千年的变化还要大。就拿天气来说，依照正常的四季轮回，仲秋应该是天高气爽、温度适宜、让人舒服的时节。可是今年的仲秋，天气仍然炎热得令人难以承受，火红的太阳光芒炽热，把植物都烤得枯萎，农作物无精打采地活着。不过昨晚下了一场雨，将日趋反常的暑气给驱散了。
再拿科技来说，它把古老的故事变成了现实。古代神人侠客“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而现在的高铁、飞机让普通人何止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到东海龙宫借宝、到九霄大闹天宫，而现在科考的蛟龙能下潜深海，宇宙飞船任意遨游太空。神话故事嫦娥飞向月宫，而现在的嫦娥号探测器能着陆月球。古人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现在天空无线网络的确是疏而不漏了……
这些说不完的变化，使我想起自己五岁那年的一件趣事，按古人说法是我的垂髫之际。一九六八年冬至，生产队杀了一头牲猪，我们家分得带皮猪肉七两。妈妈将肉拿回来洗净之后，在灶台砧板上切成片块状；而我则站在旁边看着妈妈切肉，并默默地数着，一块、二块、三块……一共切成了十八块。
切猪肉之前，妈妈已经切好一大筲箕白箩卜，至少有二十斤。妈妈把七两带皮猪肉和二十斤白箩卜，一起放到大锅之中，将锅里加满水、盖上锅盖后，对我说：“廉儿，你好好地烧灶火，不要让火熄了。”我回妈妈的话说：“好的，好的，您放心！”同时，也将我心里没有想明白的事说出来问妈妈：“您怎么要把肉切成十八块？”妈妈没有直接说为什么，而是问我，我们家里有多少人呀？妈妈的回问使我立马明白了，我们家九口人，平均一人吃两块肉。想清楚后，我连忙回复妈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妈妈在我的知道声里走到厨房外面去干活，而我在灶门口认真地添加柴火，使灶堂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妈妈忙里忙外，进进出出，我专心致志地烧着灶火。没过多大一会儿，蒸汽就从锅盖的边缘和缝隙间，带着肉香气味冒了出来，而且是越来越浓越来越香。我被肉香诱惑得直流口水，心里想着十八块肉已经熟了，要是现在能吃一块该多好呀！锅里的肉似乎听到了我心声，将香气释放得越来越诱人。在肉香的诱惑之下，我开始了行动。妈妈走出厨房，我立马从灶堂口走到灶台边。
五岁的我个头只比灶台约高一点点，要想掀起锅盖，就必须踮起脚。我毫不犹豫地踮起脚，用稚嫩的小手掀开大锅盖的边缘。强大的蒸汽像电一样触及我的小手，烫得我不由自主地放下锅盖。被烫痛的小手让我知道，拿起锅铲，撬起大锅盖，这样蒸汽就烫不到手。但锅里的蒸汽多、萝卜多，眼睛根本看不见肉，怎么办？想了一会，我想出了办法——先用锅铲撬起大锅盖，让锅里的蒸汽跑光，然后用一只手撑起锅盖，用另一只手拿着锅铲，翻动锅里的萝卜，把肉翻找出来。
想好了办法，正准备开始行动，便听见妈妈的脚步声传来；于是，我便从灶台边快速回到灶堂口，躬下身子往灶堂里添加柴火。待妈妈又到厨房外面去干活，我便接着掀开锅盖，寻找诱人的猪肉。就这样反反复复好几次，我终于在妈妈走近厨房的脚步声里，找到了一块诱惑我的猪肉。顾不上浓浓的蒸汽和沸腾的萝卜汤，我迅速地用稚嫩的小手，抓起那块魅力无比的猪肉。此时，妈妈已经走到厨房门外，我顾不得疼痛，用小手握着滚烫的猪肉，急忙放下锅盖，将锅铲放在锅盖上，迅速地跑回灶堂口，躬下腰，用另一只手往灶堂里添加柴火。
妈妈走进厨房，放下手里的东西，揭开锅盖，用锅铲在锅里翻了翻萝卜，对我说：“廉儿，不用加柴火了，萝卜煮熟了。”听妈妈说灶不用烧了，我马上跑到厨房外的草堆旁，急不可待地将紧握着猪肉的小手放到面前，伸开给眼睛看。烫红烫肿的小手也不觉得痛，拿着猪肉放到鼻子下闻闻，放到嘴唇边用舌头轻轻地舔舔，用牙齿细细地咬一丁点。这块猪肉确实太香太有诱惑力，实在舍不得一口吃下去，我特别吝啬地、慢慢地、细细地品味着它。
正当我陶醉在这无比幸福的享受之中时，意外发生了。一只大公鸡，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发起了突然袭击，一下子夺走我手中的猪肉。这还了得？我本能地反应，施展全身的功夫，拾起土块砸向公鸡，拿起竹竿挥舞着追赶，连带把家里其余十几只鸡惊得房前屋后到处乱窜乱跳乱飞乱叫。妈妈看见了，大声地问我：“怎么啦？你发疯了，把鸡子这样赶。”我听到了妈妈的问话，但不想回答，也顾不上回答。被我赶急了的公鸡飞上了草摞，我一竹竿打过去；虽然未打到公鸡，但把公鸡吓得急忙从草摞上跳下来。未待公鸡落地，我又飞快地一竹竿打过去；公鸡被打翻晕倒在地，嘴里叼着的猪肉掉在它身边；我扔掉竹竿，闪电般地冲过去，用小手抓起地上的猪肉，顾不上思考这块猪肉脏不脏，连着粘在肉上的泥巴、鸡口水一起塞到自己嘴里，也没有用牙齿咬一下，囫囵吞到肚子里。
妈妈看见我打晕公鸡，走过来问我：“是什么事，你要这样打这只公鸡？”我低头不语。被我打晕的公鸡醒来跑了，妈妈继续问我是什么事？我便流着眼泪，吞吞吐吐地说，公鸡抢了我的猪肉。妈妈摸着我的头，叫我不哭了，晚上她的两份猪肉都给我吃。说着，妈妈便用她的大手来牵我的小手。她的手刚刚碰到我的手，我就像触电似地把小手抽了回来。妈妈连忙问，怎么啦？说着便拿起我的手看。一看才知道我小小的右手掌全肿了，起了几个水泡，其中有两个还被握着的竹竿弄破了。于是，妈妈弯下腰，把我抱起，双眼涌出泪水，话语带着沙沙音：“我的儿呀！”她抱着我来到堂屋，拿来缝衣针，放在嘴里抿了抿，将未破的水泡挑穿，挤掉水；然后，找来一块布，在我的手上和布上分别凃了一点猪油，并将我的小手用布包上。
五十五年过去，现在五岁的小孩想吃猪肉一日三餐都会有，可是我再也闻不到那时的猪肉香气了。五十五年时光，社会变化翻天覆地，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然而，是变好了还是怎么了？要我说，确实不容易定论。不过，至少可以说，肉身的需要满足了，精神却变得空虚了，生活的希望没有了。还可以说，人工智能是人类的最后一次革命，也可能是人类走到了被革命的大道上了。
2023年9月23日于循善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