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片湖,漫过青春,它的温柔治愈着年少的忧伤。
14岁那年,父亲去世了,世界坍塌下来,碾碎我所有的幻想。很快,妈妈结识了一个不老不小的人,我认定妈妈抛弃了我,认定这个世界是我想像中最坏的一种。我不言不笑,一整个冬天逃离在姨妈家里。
记忆里那是最冷的冬天,每天冷得缩手缩脚,直到大年初一,天才放了晴。大清早,姨妈就带着我们去黔灵山捡柴。姨妈说:一年的财运旺不旺,运气好不好,就要看捡柴的多少和大小(“柴 ”“财”谐音,大年初一捡柴意味着行大运,发大财),姨妈挑了一条小道,我们拾级而上,边走边捡。因为是上坡,我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和妹妹捡的是那种细小凌乱的灌木条和少许成型的松树枝丫,姨妈捡的是那种被风吹雷击断下来的大枝干,看起来还鲜活着,肥硕而光滑,真像她的样子。
姨妈用红布条把木柴捆起来。为了奖赏我们,她说带我们去黔灵湖划船。穿过松林,寻阶而下,走出松林就看见黔灵湖了。第一次这样俯瞰黔灵湖,它的形状像桃心,和其他我所见的湖不一样。来到湖边,靠岸的船只和岸边的小吃摆成平行线,妹妹兴奋得等不及姨妈和船家讲好价钱,便跳到船上去。
我怕晕船,一个人顺着湖畔走走。没有温度的阳光斜斜地抖落着,照在之前我们走过的松林里,松林那边有还在捡柴的人。我不急不缓地走了一圈,发现它其实不是心形,而是三角形,几乎等边。走一圈下来大概用了半小时的时间,后来才知道湖面积仅28公顷,但在我眼里它却宽阔无比。
清澈的黔灵湖,一半映着蓝天,一半映着青山,合成那种好看的蓝绿色。在游湖人的欢笑声中,它展现着新年新气象,仿佛忘却了这片土地曾历经烽火狼烟的岁月。我痴痴地凝望湖面,有太多回忆跌宕在水里,有太多渴望在那一湖清流间浮上来。我太思念爸爸,那种思念像茶的第一道如此苦涩;我太怀念14岁前的时光,欢乐总是太短,那时我不知分离不知永诀。
风吹过,湖面一圈一圈地漾着碧波,荡涤着我心中的痕影斑驳,拥抱年少的哀伤。
岸边许多人在垂钓。有位老人支着头对我说:“小姑娘,能帮我撑着鱼竿吗?”我走过去,帮他拿着鱼竿,不说话。他又说:“怎么不开心哪,是昨晚没得压岁钱吗?”我心想:他怎么知道我不开心呢?我抿抿嘴正要说什么,只听他提高嗓门说:“这样,你守到一条鱼咬钩,我就把今天钓的鱼送给你。”我迟疑。他接着说:“对着黔灵湖许愿,很灵哟,不信你试试?”这一次我抬头看他,老人云鬓霞光,目光坚定慈祥。于是我真在心中默念:黔灵湖啊请让我钓到一条大肥鱼吧……只一会儿功夫,我感觉撑着鱼竿的手在振动,一下慌乱起来。老人小心翼翼地做个“嘘”的口形,迅速将鱼竿换到他手里,并示意我走开。只见他用力把头往后倾斜,整个身体向后倒,拉长头与湖面的距离,那隆重的姿势像要迎接一个尊贵又可怕的客人!他双眼圆睁,卯足力气,“嗖”地一拉,哇!一条活蹦乱跳的鱼随着水花四溅弹出水面,跳上岸来。老人熟练地抓住鱼身,迅速取下鱼钩,将鱼儿放进小水桶里。“真的钓到鱼啦!”我惊呼着。老人见我终于说话,开怀地大笑,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中!
黔灵湖之灵气,宛若仙子施法,真的让我刚才许下的愿望实现了。刘禹锡写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湖里恐怕真有条名叫“真爱”的龙,它住在每个人的心里,化作小小的善举于分秒间温暖着你。
我走的时候,老人用塑料袋灌水装着鱼儿送给我,他说一定要兑现承诺。我不好意思地收下,悄悄蹲下身,缓缓打开袋子,鱼儿顺势惊慌一溜,顷刻间滑入湖中。难怪说鱼儿只有七秒记忆,你看它很快又开始自由自在地游弋。它需要一片湖,我们也需要——远方或故里,一想起心里就阳光遍地。
有些悲伤被岁月的焰火烧灼,而后结痂、脱壳、长出新肉。年华蹁跹,你的心会从柔软到坚硬再到柔软,真正变得坚强起来。
那之后我住八鸽岩路的姨妈家。经年累月,每每遇到不开心的事,我总会到黔灵湖去,看或浓或淡的黔山青松,看忽明忽暗的日月星辰,看喜怒哀乐的人来人往。只是,我再没见过那个活泼善良的老人。每每遇到开心的事,我也会和妹妹到黔灵湖去,嬉闹游玩后,我们会去岸边的小摊上吃一碗贵阳老素粉,或点一碗肠旺面。天冷的时候,我们去吃火锅。有家豆豉火锅的味道还没走近就能闻到,火锅冒着热气被老板热情地端出来,鲜红的辣椒汤,看一眼就能使人的目光聚焦到它身上,瞬间俘获你心,让你抛却所有烦恼。等浓浓的汤锅煮开,豆豉便会鼓起来,侵略似的令空气中弥漫着它的味道。一串串鲜肉、蔬菜纷纷下锅,捞起来,满心欢喜地将它们送往胃里,吃得整个人酣畅淋漓。窄窄的店铺冒着热气,温馨舒适,像沐浴在峡谷里的温泉中。好像没有什么伤心事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么两顿。
去湖边,有时我们会买来泡泡机,像七八岁的孩童,噘着嘴吹出大小不一的泡泡,看它飞向空中,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那光照亮我逝去的童年;妹妹想坐船的时候,我总会一个人围着湖走,慢慢地把脚抬得老高,跨着很大的步子,一步一步丈量,想看看这个“三角形”到底等不等边;不想动的时候,我就坐在岸边望着湖泊,望向湖底去寻找片刻的宁静,仿佛湖水能洗净心灵的尘埃;盛夏里,垂钓的人没有以往那么多,游泳的人却多了起来,大人小孩,他们穿着彩色的泳衣,在湖里和鱼儿一起欢跳!直到天将黑,湖里的鱼儿借着微明的光,孱弱游动,渐渐消失不见。
唔,在这里度过的青春将永生难忘,每一天都在疗愈中成长。终于,我学会了宽容,学会了原谅,于母亲,于那个无知的自己。闭上眼睛,我曾对着湖水许下过很多愿望,无论早迟,我以为它都会实现。那些我祈盼的美好,终会像春天里绽放的小花,盛开在我梦想的庄园。
要相信,所有你失去的,一定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19岁那年,我在黔灵湖畔走着走着便遇见了爱情。他不爱说话,温润如玉。也许是因为相识于这里的缘故,我便给相遇披上一层浪漫的外衣;也许是我认为看过我吃火锅的样子还能向我表白的就是真爱,于是认定了百转千回后,所有的一切只不过为了他的出现而铺陈,往后余生不再分离。
黔灵湖外,世界纷纷扰扰,而我灿烂明媚,就在这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