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笑西风

《白马笑西风》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万里飞雪，将穹苍作洪炉，熔万物为白银！”只听得闹哄哄之中，众客一片叫好，是哪个酒鬼又在吟诗作赋，有点耳熟，但我现在头脑发胀，实在没心情辨认。

客官，您的酒好了，酱牛肉马上切好给您送来喔。”小二快步小跑匆匆离开了。

这男人未免太不识好歹了！就不知道回小二一声么，而且那身蓑衣嘛从进门开始也不卸，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渔民或农夫，干嘛装酷，明明这里没外边冷。

斗笠下的脸已经不太清晰，却有一道白光晃动，似是伤疤。是什么时候惹的呢？不动声色，继续将视线瞥向他，也不是我想看，谁让他哪里不去坐，偏坐我邻桌。

还多亏这酒楼昏暗，加上此地常年多雨雪，烛芯受潮，蜡烛点亮了也黯淡，他才注意不到我。我自顾自小口喝酒，佯装内心毫无波澜。

可柜台后边那位老妇，竟将我点的酒菜送错到那人桌上去了！哼，那老眼定是早就昏花了，我握杯的手微微颤抖，妇人眼浑辨不清方向，店内生意忙乱，我不怪她，可他为什么要吃我的豆干？

有点生气，我收回目光索性放开身心，无拘无束地喝起大酒来。

与其说是寻找，不如说是漫无目的地游荡。难道那个消息是假的吗，不是说了每逢雪天，他都要来天字酒家喝一杯的吗？

寻欢哥哥，你究竟在哪呢？这么冷的天，你还能去哪喝酒呢？

我裹紧黑色的貂衣领，试图阻挡门外时不时漏进的风，脸颊刚才还发烫，这会儿怎么冷了呢？这酒真没劲！

“小二，再来一壶酒。”

“我请。”他终于开口了。

但我还在恼怒只好不搭话。可他竟然直接端着豆皮坐到我面前来，我吓一跳畏缩起来，借着酒意壮胆，才敢偷看斗笠之下的脸，终于捕捉到那熟悉的眼睛，只是里头现在有冷意。

你不知道你的眼睛很漂亮吗，就像这里天上的星星一样，又亮又暖，为什么不多笑笑？

“小二，要一壶茶！”

干嘛点茶？我明明点的是酒！

“好嘞！茉莉香片马上来！”

“小二，你是聋子？”另一张桌拍得咣啷响，“羊肉！”筷子筒都倒了，小二赶紧跑过去了。

小二你别走……我暗暗叫苦。

“怎么，菜不合胃口？”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点了这么多菜，有鸡鸭有鱼肉，居然还有糯米果子，啊我是最爱吃果子的，尤其是豆沙馅的，抓一个赶紧掰开，可竟然是麻馅的，失望中，我只好将它递给他，“星魂哥哥你最爱吃麻馅，这个就是麻馅的，可香了。”

我感到他是硬着头皮回答的，“我现在不想吃。”

“OKK。”不吃就不吃。

“我的茶呀怎么还没来？是要把人渴死呢？！”不远处是谁又在大喊，小二连连赔笑，我趁势也想把小二叫回来，只得喊道：“这里这里，要茶！”“马上，马上，各位客官稍等稍等啊。”死小二，居然一溜烟儿又跑了。哼，不就是几壶水吗，不知道多烧点啊？笨死了。

“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他说完我感到自己的手很热，我才发现他居然正握着我的手。

什么快把你的手拿开！

不对，真的好温暖呀……还是不要拿开了。

“我要找到李大哥。”

“回去吧，你也知道他最后的结局。”

我生气地往他脸上泼了一杯酒，他躲避得及，不至于落了个大狼狈。

“李大哥有绝世武功和顶好的见识，绝不会像你这般狭隘。”

“若不是为了喝点暖酒，你以为我想在此久留？”我看出他在强压着怒气。

“哼，你想回去，A-埃尔法口-89-7.2号门明天就永久关闭了，赶紧回吧，不然想回都回不去了。”

“你不要这么任性。”

“我没有要你找我。”

“你以为我想找你？”

一阵沉默。

“宁，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不回去。”

“我们在这里也不可能成为大侠！那个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你喜欢当一副臭肉吗？”

“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想不开，那个两面三刀的坏人我已经把他杀了。”

现在我知道他的伤疤为何而来，不是因为胡乱打架，我解下他的斗笠，他的明眸依然让我心动，也依然明净，那里也有我的快乐，我正视他，是啊我对他要求得太高，我们都是凡人。

可是我要怎么让他明白那个世界让我好累。

我不想不停地撒谎，我不想依靠那样才能好好活下去。一辈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甚至让他永远替我承担保护，我不想过那样的人生。不想付出真诚却被当成可笑的玩物，不想……不想……

对不起，星魂哥哥，生而为人，我也很难过。

“那个世界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我们可以创造信任。”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这么冷的天，外头一定下过很多雨，看他指甲都青紫着，我有点难过，赶紧喝酒吧，星魂哥哥。

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已经完蛋了，那里的人们早被摧毁了，他们虚空，虚空地活，虚空地爱，虚空地死。但一开始并不是那样。

“我也不算吗？”

“除了你。”

我将杯中酒举起，喝得一干二净。真痛快！

“星魂哥哥你还记得吗，一开始人们都是崭新洁净的，像一件逢年过节新做的衣裳，后来人们勤勤恳恳工作，真真切切交友，高高兴兴恋爱，欢天喜地结婚，最后也会心甘情愿去死。可现在呢？”

“这里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们只是拥有对这里的记忆。”

我轻轻地抽出了手，离开了那暂时的温暖，“我不喜欢那个世界。”

“这不是一个好理由。”

“这就是我的理由。”

我不敢再多说什么，没等小二送来茉莉香片，我就匆匆离开了天字酒家，将那双星眸抛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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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眼前只剩苍茫的雪，原来雪地上早就有了深深浅浅的印，这些印永远不会消失的。

我找的那个人，

今天还在这片雪地疾走吗？

他还在独自喝酒吗？

他会听我的江湖梦吗？

他愿意和我浪迹天涯吗？

他会接受我的追随吧？

想来想去，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被雪绊倒，才发现离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下一个客栈还有十几公里。我把破地图卷在衣领口，双手呵气企图制造热量。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这破马连嘶叫的力气也没有了，一路上都不响，再这么下去它可能挨不过今晚。

我无奈地踢了它一脚，又觉得为难了它，索性放开缰绳让它走。

走吧走吧，远走高飞吧，我的白马！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白影，为何我有点难过？我颓然地躺到雪地上，伸直了四肢，雪其实一点儿也不冷，还挺松软嘛，就是没什么香味，不然我可以填填肚子。

两眼发呆望着，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一串笛声……

咦？怎么好像还有人在唱歌呀……我仔细辨识原来他在唱那位大才子的歌！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

我一下子怔住，赶紧爬起来向那个方向跑去，这如梦的歌声，这声音，这声音！我是再熟悉不过了！我上气不接下气，终于离两个白色身影越来越近，“是我，是我！不要走！”我猛烈地挥手、大喊，深怕他会和我的马下一秒就从这片雪地消失。

“宁！”

我看见他的笑，星光漫天。他给我的回应使我像一面旗帜一样张开，我不停地跑啊跑，终于陷入那熟悉的怀抱……

今天他好温暖啊。

我想，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