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叶尧尧的头像

叶尧尧

网站用户

小说
202412/14
分享

《花事》

听奶奶说我来到这世上见到的第一朵花,是桃花。

我躺在妈妈身边,睁开了一只眼,也可能睁开了两只眼,当时我一眨不眨,盯着那团粉红的东西,如果可以开口,我一定会亲自问问爸爸那是什么花,他一定知道。因为是他摘来的第一朵花。

后来我长大了,见到了更多的花,有山坡上的映山红,满田的油菜花,见得最多的是后园的山茶——淡粉色的骨朵,在冬天绽放,开出茶杯口大的花,落下来也是整朵整朵的,我喜欢那样很有骨气的姿态。

家乡不乏茶花,粉色的品种却真的不多见,据说这还是爸爸高中时从那苗圃老农章阿公那儿讨要来的。电视剧中曾见到一种名为“十八学士”的茶花,被我错认为是和后园那株同一品种的。

去年章阿公过世,苗圃便由他儿子接管了,安上监控头后,那条常年陪着看守苗圃的老黄狗也就没用了,被卖了。那条叫阿毛的狗,我每天都会远远地望见,它总是竖着尾巴警惕地看我,从不乱叫,过路的村民靠近得也很有分寸,只有到了雨季,奶奶带我去摘金银花的路上,我们才敢离它近一点。那时它像是也通了人性,也和我们很熟的样子,不对着我们叫,反而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呈出憨态。

银白的花蕊,绿油油的叶片十分厚实,浮着小绒毛,却一点也不不扎手,这,就是金银花。抽出花蕊,透明的汁液就是清凉的蜜,这是小雁姐姐教我的,之前我还从不知道那花蕊可以抽出来吃。我们图好玩,幻想自己是蜜蜂,在花丛中穿梭,摘起花来的速度也快了。

夜里,小雁姐姐家也要烘金银花,就来我家共用黄泥灶,她家烘一半,我家烘一半,我们把一篮一篮的鲜花倒在特制的锥形竹箕上,大人们用戴着手套的手铺匀开鲜花,火光冲天中,就连挂在顶上的橘黄灯泡也被熏得香香的,大约到了午夜,竹箕上的氤氲才渐渐淡了,那时花朵收缩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水分,软塌塌之时,就看我和小雁姐姐的“手艺”了,大人给我们拿来长竹筷,我们的任务就是不停地轻翻半干的花,把枯黄的叶子挑出来扔掉。

但其实我和小雁姐姐最不喜欢的,就是这道程序,因为叶片实在很多,常常要夹到后半夜,手指发疼,那时又正是最困的时候。但金银花最忌手翻,一旦徒手操作,就会发黑,卖相不好。

一批批干花就是那样做出来的,干燥后放凉,装袋扎紧,等专门的药商来往往是几个星期后了。五十元一斤的干金银花,家家户户都能卖个七八百元,好的则上千。

收完金银花以后,就是最适合爬山的日子了,雨不下了,山崖上,杜鹃也开了,幸运的话能摘到紫杜鹃,它们像云团一样开着,又大又蓬,又像鸟窝一样长在树上,一簇一簇的。

我抱着大串紫杜鹃经过小雁姐姐家时,她求我送她一枝,我给了她两枝,小雁姐姐比我还要喜欢花的,她在院子里种了叶子刺啦啦的紫罗兰,还有花瓣纤弱根茎顽强的凤仙,她用那花汁也帮我染过指甲。在她家前门,最让大家羡慕的一定还是那大桃树,每年的花团锦簇灿若繁星,可是花开得太满她就要拿剪刀剪掉许多枝,听她外婆说,花如果太满就结不好果子了,一棵树的营养就那么多。

小雁姐姐剪花枝的时候,长辫子就在晨风中晃,不过有时她不梳头发就出来了,那时的她满头长发像瀑布一样垂下,遮住她半边的脸,风如果吹向我家的方向,我还能闻到那奇特的香味。有一次,她偷偷分了一点给我,那是一种叫飘柔的洗发水,装在蓝色的瓶里。挤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像水,反而像糯米糊糊,瓶身上写着兰花香型,闻起来超香,不过我从来没见过兰花,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实的兰花香,但我知道了小雁姐姐原来是用洗发水洗头的,她和外婆用那棕色的肥皂洗衣服。

小雁姐姐家的门前有桃花,我家则种月季,玫红色的月季闻起来偶尔也有桃子的香,那芬芳的花只在早晨沾满露水后才散发清甜,午后便慵懒起来了,像懒洋洋的人打瞌睡,香味也变得晕头了。

星期六的时候,爸爸寄来一本书,红红绿绿的封面上画着杨柳和小天鹅,他在书的内页留言,让我每天背一首《唐诗三百首》。已经是夏天的清晨了,爸爸还不知道门前的牵牛花也开了,蓝紫色的喇叭闪着晶晶亮的露,像极了他洗头后头发上那些小水珠。去年过年,爸爸在檐廊下用毛巾擦头发,只是那些露珠是在冬天,所以泛着雾蒙蒙的、白花花的冷气。当时弟弟也已经会背“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了。

似剪刀、似剪刀。爸爸说我的头发长了该剪了。正月初十,我被带去了镇上,但是我不喜欢短发,也想留很长很长的黑发,就像小雁姐姐那样,可以扎辫子。我不明白为什么每年都要去剪短发,我讨厌理发师给我剪的发型,但也不敢问爸爸,为什么小雁姐姐可以长发飘飘,我却不可以。

秋天很快又到了,风也不再是冰冰凉的了,吹过手臂时,它不再像妈妈以前会给我擦的那种风油精,我已穿起了长袖,在喇叭花前看褐色的蚂蚁顺着花藤往上爬。蚂蚁好像杰克啊,那个童话故事,我还是从小雁姐姐的课外书里看来的,这只小蚂蚁一定也想爬到天上去吧?它肯定喜欢在云上睡觉。

奶奶喊我去洗脸,打断了我的观赏活动,在我的搪瓷脸盆里,一条白白胖胖的热毛巾躺着,像极了年糕,去年过年我们家也做了的那种年糕。那一天,爷爷很早起床,把前一晚泡涨的米担到糕厂门口,那里已经有人排队了。热乎乎的年糕从皮带轴送过来时最考验眼疾手快,大人们戴着手套把它们放进自家的竹筐里,小孩则从竹筐里偷偷掰一点吃,刚做出的年糕软糯可口,沾上红糖吃,特别香。每年过年,家家户户都要做年糕,正月里年糕蒸着吃、炒着吃,比米饭好吃多了。

小雁姐姐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她也要去大城市。再过两年她就要去城里上学,她妈妈在那儿开了一个卡拉OK,但她以后绝不想开卡拉OK,不是因为不喜欢唱歌,而是觉得如果没有卡拉OK,她不会和妈妈分开那么久。我问小雁姐姐暑假回不回来,她说回来,但其实并没有,我后来再没见过小雁姐姐回来过暑假。

春节过后,弟弟坐的小板凳就又空了,他还是没有背会那首诗。真笨,不是“万条垂下绿丝条”,是“tao”,te-ao绦。不过爸爸说弟弟还小,很快也会背好的。

我把洗脸水端去浇喇叭花,顺带浇了喇叭花旁的月季,回屋时,爷爷已经坐在了饭桌前低着头吃饭。

热烫烫的稀饭冒着白涔涔的烟汽,吃的时候应该用筷子一圈一圈地划,像画圆环一样,奶奶教我,要先从外圈吃起,才不会烫到嘴。

吃完早饭放下筷子,我只想赶紧去学校。路过墙角的月季,它们还是那么香……我有点想念弟弟。再过几个月就是夏天了,我就可以见到他了。

月季种在墙角,默默无闻,墙头种了金针花,一排又一排,橙红橙红的,好像百合。每年我们都要摘下那些未开的花芽,把它们铺到竹筛上,一直晾,晾很久就能吃了。有时候早上不吃稀饭,奶奶会做面条,汤面里就会有金针花。

冬天的时候,什么花都歇了,只有后园的茶花不怕冷,开完一朵接一朵,整个冬天都没停过。茶花是爸爸高中时种下的,我现在也学着和爸爸那样,每天给它浇水。

茶花不用施肥,只要剪剪枯叶,扫掉落花就好。茶花有一点更好,它不像桃花那样一瓣瓣地掉,要掉就整朵地掉,捡起来也还是完整的,我觉得茶花有骨气,也就格外喜欢。每年爸爸回家来,刚好茶花都开得满满的,我想他也知道我把花照顾得很好。

今年我读小学六年级了,老师说我作文写得好,期末考试时我考了全年级语文第一,我想我可以给妈妈写一封信了。

亲爱的妈妈:

今天是我的生日。

爸爸买了一台电视机,我每天都会看点歌台,点一首歌要十块钱,现在很多人点《流星雨》和《最浪漫的事》,现在也很流行一个明星,她叫周冰倩,暑假时,爸爸开的饭店里也天天放她的歌,你听过她的歌吗?妈妈,弟弟很乖,我们都想你,下面就是周冰倩的代表作,我本来想在点歌台为你点的,但我还没钱,所以就写在这里了:

真的好想你

你是我灿烂的黎明

寒冷的冬天 也早已过去

愿春色铺满你的心

家里的花开了,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如果你不想回家也请写信告诉一声,好让我们放心。

女儿 宁宁

**年**月**日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