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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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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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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下的小村庄

川西草原是一片美丽而又神奇的土地,而贡嘎雪山脚下的子梅村又我见过的是最小的村庄。全村分为上子梅、中子梅和下子梅三个自然村,而实际上一共才九户人家。

7月23日那天下午我和老婆狼狈不堪地从莫溪沟里出来,直奔子梅村。连续一个星期的高海拔徒步弄得我俩蓬头垢面,精疲力竭,只想快点儿找家客栈一洗一路的风尘和疲惫。从距离贡嘎寺不远的山坡上下来的时候老婆走路一瘸一拐的,她说膝盖疼得厉害,一步也不想挪了。我鼓励她再坚持一会儿,到了客栈就可以洗热水澡了。

三岔路口有一个蓝色的指示牌,上面标明去贡嘎寺还有3.5公里,而去子梅村的公里数被人抹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和老婆商量:“要不我们去贡嘎寺看看?据说从那里可以看见贡嘎山主峰。”

“不去不去!今天我只想住进暖和的房子里。”

我们沿着莫溪沟的支流贡嘎沟向下游走去,道路崎岖不平,路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块。路旁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参天大树纵横交错,遮挡着天空。这里的青杠树比莫溪沟上游草原上的更加高大,粗到两个人都搂不过来,枝繁叶茂的树冠造型古朴而奇特,远看有点儿像黄山上的迎客松。

忽然,对面传来一阵机车的轰鸣声,随后看见两个年轻的喇嘛骑着一辆摩托车从山下冲上来。车轮撞到路面的石头上巅起老高,差一点儿摔倒,吓得我心惊肉跳。

“你们好啊!”我大声和他们打招呼。

“扎西德勒!”开车的喇嘛回应了一声,摩托车绝尘而去。

等到那紫红色的背影消失在树林里,我才想起忘了问他子梅村还有多远。

老婆说:“要不是想着晚上能洗个热水澡我真的是寸步难移。”

“我只想好好吃一顿,一大碗红烧牛肉面,最好是一大盘红烧肉。”一路上风餐露宿,顿顿咸菜挂面,腰上的肋骨一条条清晰可见。

“做梦呀你!”

继续行走一公里多路,遇见一道简易的大门,大门外面的牌子上写着“门票每人20元”,只是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儿。不知道是守门人下班了呢,还是售票点撤销了?

道路从这里分做两岔,路标指示左边的路是沿贡嘎沟到下子梅村,右侧的路则是通往莫溪沟河对岸半山坡上的上子梅村。

“我们怎么走?”老婆问。

“当然去下子梅了。”

从GPS上看,去下子梅更近一些,而且一路全是下坡,对于重装徒步者来说下坡省力不少。透过树林的缝隙看见远处河谷中央的平地上有几幢高大的房子,屋脊高耸,橘黄色的屋顶在夕阳下金碧辉煌,就像一座喇嘛寺,但是没有飘舞的经幡。下子梅应该就是那里。

“还有那么远啊?”老婆叹了口气。

最后这段陡坡上布满鹌鹑蛋和花生米大小的圆石子,老婆脚下一打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大喊大叫。我赶忙拽了起来,检查一下无大碍。肉多了还是好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下完陡坡,来到贡嘎河边。

十来米宽的河道里波涛汹涌,吼声如雷。河上那窄窄的小木桥在这涛声中微微颤抖,真担心会被这巨浪吞没。站在桥上往下看,感觉比我们一路上渡过的河要上大好几倍。过了河才真正进入莫溪沟河谷平地,道路宽阔而平坦,再也不用爬坡下沟了。四周仍然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小道弯弯曲曲从密林中穿过。半道上路过一家小客栈,简陋的小木屋上炊烟袅袅,木栅栏上拴着四匹黑马,好像是今天早晨和我们一起从莫溪沟营地出发的马帮的马。但是看不见一个人影。

再往前走,地势越发开阔,一眼就能望见远处那层层叠叠的崇山峻岭。黄昏已近,山巅之上的白云变成了淡淡的橘红色,柔和温暖。伴随了我们一路的那些高大的衫树和青杠树渐渐远去,道路的两边全是低矮的杜鹃林子,树丛中有小片的草地,牧草浅浅,平坦如镜。我感叹道:“这真是个搭帐篷的好地方啊!”

“别给我提扎营了,一想要住帐篷我就头疼,一分钟也不想住。”老婆气呼呼的。这是典型的中度疲劳,我知道此刻最好别惹她。

“说说而已嘛。”

出了杜鹃树林,又遇到一条大河。莫溪沟主流和贡嘎河在这里汇合,水流量大增,咆哮如雷,滚滚的激流让人心惊胆战。河道最窄的地方又出现一座木桥,过了桥沿河畔继续往下游方向前进,拐过一弯儿,终于看见一幢藏式两层小楼,全部用石块修建,木门木窗,古色古香。等走近了才发现栅栏门被粗铁丝绑着,院子里一片荒芜,野草有半人多高,看样子好些日子没有烟火了。

“这也不像客栈啊!”老婆说。

“好像废弃了。多好的房子呀!”

道路右侧有一道木栅栏,栅栏里是大片的草地,花草茂盛,香气袭人,看样子是一片小牧场。又拐过一道弯儿终于看见那幢高大的楼房,屋檐高挑,屋顶上橘红色的琉璃瓦异常耀眼。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小女孩提着水桶从院子后面出来,穿过草地去河边打水。

“你的苦难结束了。”我叹了口气。

“谢天谢地!总算到了。”老婆的愁眉苦脸终于露出了一点点喜色。

走到道路尽头才发现这里竟然有两家客栈,土坡上面的那家叫做贡嘎山客栈,广告牌上注明“住宿、吃饭、包车、马匹”等内容,而下面一家叫做雪山客栈。我俩正在犹豫去哪一家的时候,从房子后面的白菜地里走过来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靠在栅栏上,面含羞涩地望着我们,好像要问话,又有点儿不好意思。

“你家可以住宿吗?”我先开口。

“可以的。”他脸红红的。

“一个人多少钱?”

“50元。”

“有双人间吗?”

“双人间,单人间都有。”

“吃饭多少钱?”

他过回头去问身后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太太,老太太又瘦又小,说一口藏语。等他们用藏语交流完毕,男孩回头用汉语对我说:“吃饭一个人30元。”两种语言切换自如。

“30元啊?”老婆问道。

男孩赶忙说:“30元两顿饭,今天的晚饭,明天的早饭。”

从侧门走进院子才发现这座建筑俯瞰呈“L”形,北边的房子是主体部分,用做客栈;而左首拐角的那一部分是房主自己家人住。整体建筑是用石头和水泥建造,看起来结实稳固。门窗和屋檐装饰着浓郁的藏族风格的图案,尤其窗棂的造型,精巧而细腻,再配上艳丽的色彩,有种难以言表的美。

“我们住哪里啊?”老婆急着问道。

“在二楼,”男孩忙说,“你们跟我上来。”

我俩跟着他沿水泥台阶爬上二楼,推开木门进入室内,才发现这座房子刚刚竣工。屋子里从地板到墙壁,再到顶棚,全都是崭新的松木板铺设,古朴雅致,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松树香。除大厅外,其余的地方都用木板隔离成一个个小房间。我俩进了一个小间,房间里放了三张单人床和一个单人沙发,整洁干净,床上的羊毛毯和被子、枕头一看就是新近置办的。正好,两张床睡人,还有一张放衣服行李。北面的墙壁上有一扇小窗户,站在窗口可以看见后院的菜地,大白菜茁壮成长,这在雪域高原可是十分珍贵的东西。那条大河从屋子后面经过,滚滚的波涛发出浑厚的吼声。远处,暮色苍茫,霞光染红了半个天空,在逆光里那些无尽的山峦和茂密的森林一片幽暗,神秘而遥远。真难以想象,那些高山深壑就是这些天里我们曾经用脚步丈量过的地方。

“还不错,”老婆回头问小伙子,“洗澡在什么地方啊?”

“二楼有卫生间,可是今天水管子坏了,上不来水。”

“啊?不能洗澡啊!”老婆大失所望。

“我可以烧热水,洗头、洗脚都可以的。”小伙子满脸歉疚。

我赶忙说:“挺好挺好,烫烫脚就舒服多了。”

后来经过交流得知小伙子叫热布,刚才的老太太是他奶奶,前面老远看见提水的那个女孩是他妹妹。

没多久小伙子就拎来了两暖瓶热水,烫脚之后浑身舒服多了。一路上在风雨之中奔波多日,一双登山鞋湿得能拧出水来,差不多有五六斤重。换上拖鞋顿感头重脚轻,还不会走路了呢。

晚饭还早,我拉着老婆下楼到处看看,这才注意到他家院子好大,至少有两亩地。院子十分平坦,长满浅浅的小草,一条石板小径通往大门口。大门开了,七八头大奶牛从大门口冲了进来,直奔一楼客厅门口,站在那里探头探脑。有一头大黑牛走到我面前嗅来嗅去,我拍拍它脑袋,它舔了舔我的手。院子左边棚子里跑出几头不大的牛犊子,“哞哞”地叫着寻找各自的母亲,然后在那饱满的奶头上一撞一撞的。可惜没有吃几下,热布和他妹妹跑过来将它们分开了。老婆问为什么不让小牛吃奶了,热布说等一会儿还要挤奶呢。

小牛不停地叫着,声音里满是委屈和凄惨。老婆问:“小牛犊太可怜了,明明是自己饭,偏偏不让吃。”

我说:“一家人吃的的酸奶、糌粑,奶酪全指望这些奶牛。”

这时,热布的奶过来对我们说了句什么,我俩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意思。热布忙说:“我奶奶让你们到房子里坐着,外面太冷。”

我忙表示感谢。此刻,从大门口又进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一身藏式衣裙,我猜应该是热布的妈妈。她个头不高,瘦瘦的,说了句“你好”,然后笑一笑,就到一边干活儿去了。她应该不会说太多的汉语。根据以前的经验,成年的藏族男子在外奔波,一般都会说简单的汉语,而女子大都不会说,看来热布家也一样。可是到了屋子里才发现他家汉话说的最好的竟然是热布十五岁的妹妹,那个穿红色衣服的女孩。她伶牙俐齿,反应极快,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一楼客厅有五六十平米大小,四壁都是木板,装饰得古色古香。佛龛上供奉着活佛的画像,佛像两侧是用藏语写的经文。热布的爷爷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脸上写满了病痛,看样子身体极不好。我俩向他问好,他只是点点头。热布说他爷爷前两天摔了一跤,小腿骨折了,现在还不能动弹。

另一面墙上贴着国家领导人的画像,还有一些风景画和工艺品。靠里面的墙壁上有一排橱柜,上面摆放着好多银制的器具,像我们常用的烧水壶那么大。老婆问那是什么,热布说是装奶酪的壶。

“奶酪?多少钱一斤?”我问。

“50元,你们要吗?”热布说。

我说:“谢谢!我们吃不惯。”

老婆和热布的妹妹聊了起来。小姑娘很利索,一边帮着她奶奶干活,一边和我们说话,两下不耽误。他们兄妹俩都在康定城里上学,现在暑假,正好又逢旅游徒步旺季,便回来帮着家里干活儿。妹妹在康定中学上初中,而热布在另一个技术学校。国家对少数民族地区有优惠政策,孩子们从小学到高中毕业,学费、生活费一概全免,甚至被褥校服都不用花钱,每个月只掏一百多元的住宿费就可以了。

屋子中央有一个大铁炉子,既做饭又可以取暖。毕竟是夏季,炉火烧旺的时候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我们聊天的时候,热布的奶奶已经做好了晚饭,一盘子土豆丝炒腊肉,一盘子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盆白菜豆腐汤,都是满满的大盘子。主食是大米饭,30寸的高压锅蒸了满满一锅。虽然没有城里的饭菜精细,但是那四处飘散的香味儿,让饥肠辘辘的我忍不住地流口水。

饭菜摆在玻璃茶几上,老婆邀请他们一家人过来一起吃,只是劝说了半天就是没有人过来。我早已顾不上斯文,抓起筷子大快朵颐。腊肉有点儿难嚼,但香味满满,我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每次从山里出来的第一顿饭都是这样饥不择食,狼吞虎咽。老婆只吃了一碗米饭,一点儿西红柿炒鸡蛋,不知道是饿过头了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呢。饭菜量太大,我俩忙活了半天还没有吃掉一半。后来我明白了,大概是我们走了以后他们再吃剩的吧。

这里海拔高度3100多米,比我们下来的山上低多了,但是到了夜晚还是一样的冷。晚饭后我们回到房间关上门,拉上窗帘,依然觉得没有昨晚在帐篷里暖和。

晚上我和老婆商量明天的行程,按原计划沿着莫溪沟继续往前走,到巴旺海玩一天,然后徒步到草科乡,大约57公里路程。老婆说:“拉倒吧!我累得一步也不想走了,要走你自己走吧。”

“那就只能包车出山了。”

“这是个好主意。”

我去找热布,热布说:“去草科的路让洪水冲坏了,汽车过不去,只能骑马过去。”

“那汽车从哪里走?”

“汽车只能走子梅垭口回康定。”

走子梅垭口也不错,运气好的话还能遇着晴天,站在垭口处便可以近距离看蜀山之王——贡嘎雪山。可是热布说:“我们家的汽车不在,我爸爸今天送游客去康定了,明天下午才能回来。”

“那村上还有别的汽车吗?”

“我去给你问问。”热布说完走了。

半个小时之后,热布带着司机来了。一个又黑又胖的小伙子,典型的川西汉子。其实他就是隔壁贡嘎山客栈的老板,他家的客栈更大更好一些。

“你好!你们要去哪里?”他开门见山。

“回康定。”老婆说。

我急忙说:“送到有公交车的地方就行。”

“那样的话,就得到沙德镇。”

“多远?”我问。

“100多公里吧。”

“那里有网络信号吗?我现金不够,只能微信支付。”

“有的,镇上有信号,商店里面也有WiFi。”

剩下的就是车费问题了,司机说一般他拉人到沙德都是800元,看我们就俩个人,700吧!老婆坚持给只他600,最后他同意了,说好了明天早晨7点整出发。

十来天的高海拔徒步,路途艰难,风餐露宿,累得人精疲力竭,一钻进暖和的被窝就进入了梦乡。临睡前我听见老婆叨咕了一句:“老天爷保佑明天是个好天气,让我们一览美丽的贡嘎山。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

一夜无雨,在风声中,在河水的喧嚣中,我们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6点起床,7点正准时下楼。热布问我们吃早饭不?我说不吃了,他少收了我们20元的餐费,我倒觉着有些过意不去。

汽车还没有到来,我俩站在楼梯口等待着。又一个难得的好天气,天高云淡,空气清爽,也许是昨夜老婆的祈祷起作用了。

热布家的大奶牛要出去吃草了,小牛犊恋恋不舍地跟在后面,一声接一声地叫,那个凄惨,生离死别似的。热布打开大门放奶牛出去,他妹妹拦住小牛犊,不能让它们跑丢了。还有邻居家的两个小女孩也一起帮忙拦牛。那两个孩子八九岁的样子,衣服整洁,款式时兴,看不出和城里孩子有什么区别。大概她们也在康定上小学吧。

7点15分,接我们的汽车终于来了,一辆大功率的越野车。热布帮着我们把行李拿到后备箱里,和我们道别。他真是个腼腆的小伙子,我看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好意思地笑一笑。

“上车吧!”司机说。

汽车离开了热布家的雪山客栈,沿着沙石路往对面山坡上爬去。路过两家客栈,规模都比热布家的大。司机指着一座三层楼房说:“那个就是我家的客栈,有五十多个床位呢。”

“真不少,有那么多人住吗?”老婆问。

“这几天老下雨人少了,去年国庆节的时候都不够住呢。”

“那你可发大财了。”我笑道。

“还行吧,呵呵!”挺满足的样子。

“一年还不挣他个一百多万?”老婆问。

“七八十万吧。”他说。

“那你家还养牦牛吗?”老婆又问。

“嗨!以前养着二三十头来,都在山上呢。两年多没上山了,谁知道还剩几头了。”

“啊?”

我俩都大吃一惊,太不可思议了。我想起了上日乌且拥措家的牦牛,小两口付出多少心血啊!

“客栈忙得我晕头转向,哪里顾得上牛啊!”

都说川西藏族最富足,看来比我原先想象的还要富。最早他们以放牧为生,虽丰衣足食,但日子也过得异常辛苦。这些年来随着经济的飞突飞猛进,放牧的人少了。村民们主要是每年五六月份上山挖虫草、采松茸,早已赚的盆满钵满。市场上虫草收购价是每根30元,松茸每斤200元。而现在,贡嘎山徒步活动搞得如火如荼,开客栈更加赚钱,还不用那么辛苦。听他这么一说,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问他:“你们子梅村家家都开客栈吗?”

“也不是,下子梅村有一家,上子梅村有一家,我们中子梅村三户人家都开客栈。”

“什么?我们昨晚住的地方是中子梅村啊?”我问。

“是啊。”

“我以为下子梅村呢。”老婆说。

“下子梅村还要往下游方向再走一公里。”

我问:“你们子梅村一共几户人家?”

“一共9户,上中下各3户人家。”

真够小的,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小的行政村了。

说着话汽车已经爬到了半山坡,前方道路拐弯处两辆大型工程车、一辆挖掘机正在作业,堵住了前行的道路,我们等待片刻方才通过。再往前,看见几个工人在修路,司机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聊了几句。最后,汽车终于到达上子梅村了。

这里三户人家的房子都建在山坡上,院子没有中子梅村那样宽敞,但是视野极其开阔,可以俯瞰脚下的莫溪沟河谷和对面的雪山。有一户人家正在盖房子,司机下车去和他们说了个事儿,然后才回到车上。

我问他:“你们这里到处都是森林,盖房子是不是可以随便砍树啊?”

“以前可以,现在可不行。要砍树必须先申请。”

“向谁申请?乡政府吗?”

“贡嘎寺啊!由贡嘎寺里的喇嘛来决定,那棵树能砍,那棵不能砍。”

“啊?”

他的话又让我们大吃一惊,寺院还履行政府部门的职责?可后来仔细想想也对,这里山大沟深,交通不便,而且只有九户人家,政府机关不可能经常过来处理一些日常事务,所以将职权下放到寺院,也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方法。反正最终目的是防止滥砍滥伐,从而保护森林和自然环境。

汽车沿着盘山公路绕来绕去,向着山垭口攀升。莫溪沟谷底的森林、草地和弯弯曲曲的河流渐渐远去,子梅村的房子越来越小。空中漂浮着淡淡的晨雾,脚下的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如梦似幻,美不胜收。而高处的山峦和草原已经沐浴在晨光中,远远望去明亮而温暖,汽车正在向着那温暖的地方行进。

道路两旁是茂密的森林,里面长满了巨大的青杠树和郁郁葱葱的松柏、云杉,挺拔秀丽,高如云天。一条小溪从森林里冒出来,潺潺的水声响彻山谷,清晨的山野更加生机勃勃。有一段道路路面上全是水,被来往的汽车反复碾压,形成一个个大坑小窝,我们被颠簸得就像峡谷漂流一样,每一米都惊心动魄。老婆吓得不断惊叫,让司机慢点开车。司机说:“没事儿,每天跑好几趟,闭着眼睛都能开。”

“你要是闭眼睛,我们可就真的闭眼了。”我开了句玩笑。

“呵呵!”司机笑了。

汽车越爬越高,当海拔高度超过4000米的时候森林渐渐消失,四周变成开阔的高山草甸,花草茂盛,一片葱茏。这时,电话忽然间有了信号,司机急忙掏出手机来,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打电话,忙得不亦乐乎。老婆吓得心惊胆战,对司机说:“专心开车好不好,我心脏病都快犯了。”

“没事没事,马上完了。”他若无其事地笑笑。

再往上爬升,我们穿过了那薄薄的雾霭,来到云层顶上。天高地阔,万里无云,清晨的阳光从贡嘎山的方向挥洒过来,山野一片辉煌。已经能望见前方波浪一样微微起伏的山峦,还有那迎风招展的经幡和一个个玛尼堆。子梅垭口近在眼前。

经过一路翻江倒海的颠簸,8点半左右汽车终于爬上了传说中的子梅垭口。垭口上视野极开阔,有一个篮球场般大小的平台,还有一个巨型广告牌。我让司机将车停在路边,拿出相机直奔山崖边上。

前方的薄云就像一面广阔而平坦的毯子,铺向遥远的天际。在那云层中央,贡嘎山主峰和他周围数不清的群山拔地而起,傲然屹立。山上冰雪覆盖,在清晨的逆光下,发出幽蓝的光,看上去冰凉彻骨,坚硬如铁。这就是海拔7556米高的“蜀山之王”吗?他绝世独立,傲视群雄,呈现出非同一般的气质和风姿。多少天来,我们风餐露宿地绕着他转了大半圈,今天终于能够一睹他的风采。

老婆激动得大呼小叫,拍了一段又一段视频,直至司机在那里催着我们快点上车。

临离开前我又看了子梅村一眼。透过脚下薄纱一样的云雾,隐隐约约能看见莫溪沟底的村舍,那些高大的房子现在看起来就像小火柴盒一般大小,分布在弯弯曲曲的河道里。此刻,这个坐落于贡嘎雪山下的小村庄显得更加神秘而遥远,昨天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我真的很羡慕常年居住在这世外桃源里的居民,再想想,其实更羡慕他们的祖辈们,虽然生活艰难、封闭,但是他们安逸、平静、悠闲,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外界的纷繁和争斗似乎和他们无关。而自从汽车和电线进了村庄一切都变了。也许后辈们更喜欢今天的日子,不用放牛还可以挣到大把的钱,可以驾驶着大越野车当天直奔成都,可以将孩子送到城里去上学。

谁知道呢?人生在世,许多事情都不能两全,当你尽享荣华的时候也许失去的更多。高速公路到达的地方往往会少了一片绿色。无论怎样,我还是希望在世界的角落里保留那么一点点净土,在我们不堪尘世纷扰的时候过来沉静片刻。

汽车沿着盘山路快速驶向玉龙西河谷,半小时后下到谷底,经过检查站,终于开上了柏油路面,不再颠簸。这时太阳渐渐升高,山谷里风和日丽,车厢里充满着暖意。老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司机聊着天,我则有几分倦意,想靠着座椅小憩片刻。但是车窗外不断变幻的风光总是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忍不住又睁开了眼睛。那无边无际的高山和草原,那漫山遍野的野花,那成片的牛群和羊群,那一个个充满浓郁民族风情的村寨,共处同一天空下是那样的和谐而绮丽。最后,在这如诗如画的天地中我竟然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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