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多么美好的词语,它指向春天的生机盎然,也指向一个在岁月的长河里,少年时代最美好的景象!
15岁的少年时代会是什么样子?稚嫩的脸庞像是刚刚从壳中蹦出来的雏鸟,眸子里满是新奇;单薄的身躯装着一腔热血,还有想要成为英雄的美梦;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认为自己是个大人成天招猫逗狗,想远离父母到战场。
1949年的一天,他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的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砰”的一声,张家的大门被人从门外推开。院子里面的人朝大门一望,只见来人是个少年,他站在门口气喘吁吁高声喊道:“荣生,快,解放军的队伍打了胜仗从城外刚进来,大伙儿都去了,你快些!”“真的!”张荣生听到少年的话从板凳上窜了起来,迅速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起腿儿往外跑。张母伸长了脖子看着儿子窜出去的身影,扯着嗓子喊:“荣生,你慢着点儿……”“知道啦!”
大街上,两侧挤满了来庆祝的百姓。有人拿着鲜花、有人舞着红绸、有人肩膀上扛着六七岁的孩子,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打完胜仗归来的队伍走在中间,那些战士扛着枪支,迈着整齐的步伐,脸上同样也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张荣生过来的晚被人群挤在最后边,他试着向上跳了几次,没能看到前行的队伍;着急的在原地跺了跺脚,眼珠一转他有了主意,张荣生快速猫下腰从人群的缝隙中钻了进去;“谁呀”“别挤我”“唉…唉”
人群左右晃动,不一会儿一个小脑袋瓜从前排的人群里冒了出来。张荣生努力瞪圆了眼睛看着前行的队伍,看着阳光下发亮的枪杆,他感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比平时又快了许多。回城的队伍一时望不到头,两边百姓的欢呼声连绵不绝。张荣生最开始还探着头看了一会儿,时间一长他就有些呆不住了;费了牛劲把自己的下半截身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然后昂首挺胸走在队伍的最外边。
他像一只骄傲的大公鸡,脸上冒着傻气的表情,努力模仿着行进队伍的步伐,离他最近的几名战士扭头看到他的模样偷偷地笑着。一名年长的战士从后方跑过来拍了拍张荣生的肩膀:“唉~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往边上站一站,部队在前行,你个小娃娃跟着算怎么回事。”“谁是小娃娃?我已经是大人了!”张荣生边说着,边扯了扯脖子。老兵笑了笑:“你说你不是小娃娃,那你多大啦?”“我十五了,能当兵、能拿枪、能上战场了!”“哟~志气可不小!”老兵用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笑着开口:“真是初生的牛犊一股子的猛劲儿,不错,是块料子,你要真当兵,就冲你这股子劲儿,我看可以!”“你说话可要算话,我认真的!”“我说话算话,你要来,只要是我带的团,我就收你!”“我记住了,我一定会去!大叔,你带哪个团,我一定会找你去!”“那好,你要记住了,我是中国人们解放军第二野战军18军54师162团,我姓孟。小同志,如果你想成为一名光荣的战士,就接受考验,我等你真正拿起枪的时候!”
张荣生停下脚步,垂在两侧的手不停的揉搓着裤线。他挺了挺身子大声的回答:“我记住了,你也要记住我叫张荣生,我一定会通过考验成为一名光荣的战士,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孟团长点了点头表示会遵守诺言,随后他转身跟着大部队离开。张荣生站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自己认为自己再也看不清楚,他裂开嘴一边大笑大叫,一边手舞足蹈地奔跑回家去。
15岁的张荣生一直有着成为一名光荣战士的梦想,他没想到自己的梦想会得到一名真正战士的认可,更没想过距离实现,也就是三天的时间。
大军归来的第三天,大街上全是喇叭喊着征兵的消息。推开张家大门,张荣生正要往外走。“荣生,快些,我看报名的可多了,现在已经站了好长的队伍,再晚一些我估计都会排到城外去。”说着话,张荣生随着他的小伙伴加快着脚下的步伐。穿过几条街巷后,二人看到征兵的队伍,赶忙上前排队。张荣生探着身体前后都瞧了瞧,站排的队伍前后都看不到头尾。轮到他时,他的精神由焦急到了振奋;报了姓名、年龄、住址,他提出了要进162团的要求。
中国人们解放军第二野战军18军54师162团团长孟长进看着眼前的大男孩儿,欣慰的笑了笑:“不错~我记得你,说到做到!李班长……”“到!”“这个新兵蛋子归你管了!”“是!”张荣生模仿着那个班长也站直身体回了话:“是!”张荣生等一群新报到的兵在入队后就随着大军移动至乐山整兵集训,部队给这帮新兵半天的时间与父母告别,等出发的时间一到,一辆辆军车就载着那些战士向集训地出发开来。
新入伍的士兵都带着兴奋和好奇的情绪,长远的路途也没能快速消耗他们旺盛的精力。张荣生坐在车里用臂肘碰了旁边的人“哎~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王连胜,你呢?”“张荣生!你说,我们是不是要一直在乐山?”王连胜摇了摇头:“不会,我听那些老兵说,上边有命令,我们是要去西藏的。”“西藏?”听到陌生的地名张荣生来了兴致,他挪了挪腿试图靠王连胜近一点,他语气急切的问道:“那是个什么地方?离我们这里远不远?”“什么地方吗?我也没听说过!只知道我们会向西前进,要走很远很远的路。”“很远很远的路,那会是多远?”说罢张荣生就要站起身来,王连胜赶忙拉了他一下:“你就老老实实的在这里坐着不要动,去西藏多远的路是你现在能看到的吗?!等到集训地后好好训练,部队真要出发向西藏走,有的你看!”张荣生笑着挠了挠头:“你说得对!”
整训的队伍到达乐山的基地后一刻都没闲着,张荣生站在新兵的队伍里期待能有一杆自己的枪。“张荣生”“到”他一边回答一边伸出双手,班长把一个1米左右长把的铁锤交到张荣生手里,手里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的身体一晃险些要栽倒。两旁的新兵看着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哄笑,“笑什么笑”李班长严肃地训斥那些新兵。张荣生稳了稳自己的身体,满脸的不情愿和别扭开口:“班长,你给我铁锤干什么,我的枪呢?”“枪?你铁锤都拿不动,还想要枪?先拿这个练着,等你真正能拿起枪的时候,就给你。”张荣生动了动嘴,却也没说什么。“怎么,你还不愿意呢?这是上级给你的任务,也是给你你们这群新兵的任务,必须要完成,知不知道!”“知道了”“大声点”“知道了”
张荣生不知道其它团的新兵是不是先学会拿铁锤,至少他从最开始的不愿意到接受再到可以挥洒自如也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这一天,张荣生和战友们按原先的计划进行训练着。“集合”一声响起,所有人有秩序地把手中的工具放回,然后快速集结成队。每个班集合的队伍相互相连围成了一个半圆,中间的空场地竖起了一块儿小黑板,孟团长和另一位陌生面孔的军人站在黑板的一侧。这时孟团长上前一步:“同志们,我们此时此刻还要增加一项任务,那就是学习藏语。我们进入西藏后要与藏族群众沟通,那怎么才能沟通?就是学习他们的语言!不然我们真到了西藏,因为语言不通,最后连路都问不到。所以,同志们一定要把此次的学习当成占领敌军的堡垒,一定要拿下!”“好!好!好!”孟团长点点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下面,我们荣幸邀请谭政委为我们讲述藏语的第一课。”孟团长的话音刚落,大家都非常热情的鼓起掌来……
从这天起,藏语成为所有战士们的必修课。这门课程老师讲得非常生动,战士们也学得起劲儿。可对于没有一点文化基础而且野贯了的张荣生,看着藏文就像是看天书;每天下课后,李班长都看到张荣生都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然后找个角落面对着树木或墙角生闷气。这一天,张荣生又像往常一样从自己的身边走过,这回李班长拉住了他。“我不想学了,学不会!看那些文字跟看天上的星星似的,又多又乱,背也背不下来。”张荣生边说边烦闷的蹲在地上。李班长笑了笑,也随着他蹲了下去:“我知道,我听说全军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小战士,为了方便学习,谭政委又编了一个顺口溜,我想这次你一定能学会!”
张荣生眼睛一亮,一改颓废的语气抓住李团长的手臂小幅度的摇了摇:“真的?什么顺口溜?班长你快说一遍,我这次一定能记得住!”“真的?”张荣生快速的点点头:“我保证,这次一定能行,你快说!”李团长清了清嗓子开口:“那你这次可要听好记住:天叫囊木,地叫萨,天上的星星叫噶玛;河水叫曲,火叫梅,太阳尼玛,月达瓦……”
日子在整训和学习中过得飞快,两个月后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18军第52师﹑53师﹑54师召开了誓师大会,在一句:“要把五星红旗插在喜马拉雅上”的最终目标中,全军怀着激动的心情坐上汽车团的车向着西藏出发。向西的路途远得超出战士们脑海里的想象,一天天过去,旅途的疲惫充斥着战士们的身体。为了给自己加油鼓劲儿,他们编了首歌曲,只要疲累了每辆车上就会有一名战士带头唱起来:“同志们呀,嗨嗬嗨~咱们加油干,进军西藏立大功,真呀真光荣……”
队伍越向西挺进,天气越是变化无常;部队从出发前的单衣,如今裹上了棉袄;脚下的路也从平坦的大道,也变成了崎岖小道,而乘坐的交通工具也从汽车团变成了可驮着粮食的驴马,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两条不停歇的腿儿了。张荣生身上背着六斤重的粮食,跟在队伍里。“我们这是进西藏了吗?”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询问。走在他身边的战士回答道:“还没有,你看我们这行军的速度,再看看这周围,你看哪里像是有人的样子?!”张荣生往上托了托背上的粮食“我们这走也有两个月了,每天不是赶路就是赶路,你说我们去西藏那边打的是哪拨儿的敌人?”“打敌人?”那战士转过头看他几眼,然后又把头转过去目视前方:“也不知道你听什么了!上级给我们的命令,现在首要任务是修路!”张荣生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修路?”“对,修路,敌人有别的军队去歼灭了,我们有着比歼灭敌军还要重的任务,我们要修路,我们的路要通到西藏的中心去……”这后一句话让张荣生忽然之间茅塞顿开,他眼睛一亮“要把五星红旗插在喜马拉雅山上!”说着,站在原地的他向前小跑了几步……
天色渐暗,直至黑夜降临战士们才原地休整;点起来的篝火在战士们帐篷的中间,有冷风吹过,火苗左右摇摆开来;偶有睡不着的战士坐在离帐篷不远的空地上,张荣生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河感叹着:“这天上的星星,可真美!”在他不远处坐着的一名战士听到后,也跟着抬头向天空看去;也不知道多久,那战士不看天空而是在怀里掏出一个口琴来;他慢慢的把手中的口琴放在嘴边,家乡的小调就从口琴里飘出来,传到黑夜中,传到每位战士们的梦中。
不同于其他战士的片刻安宁,主帐的张军长、谭政委和孟团长在商讨下一步该怎样部署。刚刚18军接到上级命令:有一批西藏地方武装部队,沿东部昌都在金沙江布防,想要拦截我们中国人民解放向拉萨前进的部队。所以18军不仅要修路,还要去拆西藏地方武装部队所设下的布防线。三人经过一夜的商讨,最后定下由52师154团作先遣部队往金沙江去拆他们的布防,54师162团跟着先遣部队走,然后在离布防一百公里处开始修路的决定。
细节敲定后,在太阳刚刚升起之时,命令就传达到整个18军战士们的耳朵里。待那些战士们都整装好自己的物品,背好要带的粮食后,大军被分成两拨,向不同的方向进发。
先遣部队虽说朝着近路走,但也没能加快太多。越是往高原地区挺进,战士们就越是觉得呼吸困难;为了让战士们都能够快速地适应高原反应,队伍在有限的时间里几次调整了战士们的步调。
待队伍到达飞仙关,张荣生觉得之前在乐山整训时训练的一身“本领”终于可以派上了用场。张荣生站在山脚下抬头向上看去,太阳晃着他的眼睛一阵阵发黑,山入云层看不到顶,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高的山。擅长攀爬的战士先向山上进发,然后到达一定的高度后再垂下麻绳;待麻绳垂下,系在腰间,张荣生和其他的战士们爬上陡峭的山壁间。跟张荣生一组的是他比较熟悉的王连胜,按照之前整训时的步骤,战士们都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当王连胜把钢钎扶好在指定的位置时,张荣生的铁锤迟迟没能落下。
“张荣生,你在想什么呢?快点!”“我不是怕没个准头,砸了你的手么!”“什么准头不准头的,你看看别人,你在看看你,我可告诉你,我们这组可不能落在别人的后面!”“知道了”说着,张荣生鼓起劲儿抡起铁锤;王连胜一直盯着他,看他抡起铁锤时眼里有些犹豫,王连胜大声喊:“给我砸,不要想别的,整训怎么来,你就怎么来,砸!”铁锤落下砸在钢钎上发出声响,“成了”张荣生开心地看着王连胜,王连胜调整了一下自己所握住的钢钎:“对,就是刚才这样,我们快一些,不能落后。”“好嘞!”说着,张荣生重新抡起铁锤;而这一次,他要比第一次放开了许多。
战士们那看似简单而又复杂的工作,一直重复着,从天明到天黑,一天复数着一天,当战士们的手上布满了老茧,模糊的血肉染红在干枯,一条简易的道路就这样被他们修建起来。
1950年5月西藏和平解放的好消息传遍整个军队,战士们开心地欢呼起来。后方部队也和先遣部队碰了头,整个18军比平时多休息了俩小时,观看了文工团的演出来庆贺西藏的解放。
欢乐的时光是短暂的,在庆祝过后,战士们又重新投入工作中。队伍继续向高原深处跋涉,此时已是隆冬;高原地区的冷冽让水土不服的战士们陆续病倒,大部队前进的脚步被暂缓了下来。
夜晚,张荣生裹紧身上的棉袄小跑几步后蹲在了李班长的身边烤火。过了一会儿,他看班长没有理他,他清清嗓子开口:“班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拉萨?”“怎么,心急了?”“不是,我总觉得我们的干粮好像越来越少,这么冷的天,好多同志都病了!而且我们走了这么久,还修了很长很长的路,什么时候才能到拉萨?”李班长叹了口气:“唉~是啊,天气越来越冷,很多战士都病了,粮食也越来越少,可是我们距离拉萨却还是很远。”“啊?还有很远啊!”李班长听他这个语气,两眼一瞪,挥手就照着张荣生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这是什么语气?!你要记住自己是一名战士,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永远也不要妥协,记住了吗?”“记住了”“大点声”“记住了”李班长笑了笑,伸出一条腿踢了一下张荣生的屁股“快回去睡觉,明天一早还要继续出发。”张荣生站直身体,给自己的班长回了一个军礼“是”。他转身往回走了几步后又转过身问道:“班长,那我们明天能走到哪里?”张荣生一时间没听见回答,以为李班长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刚想转身离开,就听见李班长用严肃的语气回答道:“雀儿山”。
有着海拔6168米的雀儿山白雪皑皑终年不化,现在又是隆冬时节,那寒风就似一把锋利的刀,可断指,可裂肤;战士们就踩着冰雪和冻土,顶着似刀般的寒风在雀儿山中穿行。队伍前行许久,直到被层层叠叠地巨石拦了路,这才停下。战士们得到原地修整的命令后,才在原地有条不紊地开始升起火来。张荣生往手心呼了口热气,然后就着这口热气使劲搓了搓手。
“荣生,来。”“哎”张荣生听见有人叫他,他顺着声音小跑了几步过去。“大齐哥,有事儿?”“班长分下了任务,我们先烧些热水,你在火堆边照看着,注意千万别让火灭了;还有,如果水烧开了,就拿哨子连吹三下,就会有其他同志过来取水;你要是看锅里的水很少了,你就填点雪进去,明白了么?”“明白了!”齐爱国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张荣生赶忙开口:“大齐哥,那班长给你们什么任务了,我能帮上忙不?”齐爱国看了看他然后开口:“你只要完成我说的就行,这也是班长的命令,知道不!”张荣生抿了抿嘴,点点头。
张荣生心里清楚,因为自己年岁小,又是新兵,这一路上没少被那些老兵给照顾。张荣生靠近篝火慢慢蹲下,他回想这一路走来所发生的种种,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要想解决雀儿山修路的问题,就先要克服这严寒冷冻下的地面;这里终年白雪不化,又没有人在此行路,所以那积雪覆盖在地面上厚厚一层。为了让那些冻土层尽快裸露出来,战士们可谓是想尽一切的办法,运用上所有能运用的一切。在所有战士们的努力之下,渐渐地,埋在雪下的冻土层暴露了出来;只见那冻土呈现黑色的鱼鳞状,上面还覆着薄薄的冰霜。一名战士上前用举起铁铲最大的力气铲下去,竟然丝毫没能破坏表层。战士们都相互看了看,“我来~”说着又有一名战士从人群中走出来,只见他拿着铁锤向地面砸了几下,结果还只是留有浅浅的印记。
“这可怎么办?”上级的命令是让战士们在规定的位置上打炮眼儿,显然刚刚的一番操作下来,对于接下来的任务是有一定的困难。几位团长聚在一起商量着可行的办法,工程师环顾了一下四周,看着热气升腾的沸水,他的眼里顿时一亮。
修路打眼儿的任务一刻不敢耽误,这边刚想到解决办法,那边整个队伍就开始行动起来。所有的战士用自己的水壶装满滚烫的热水,身上系好麻绳,徒手攀登到需要打眼儿的位置上,站在险峻的岩壁中,一边往钢钎的位置上浇热水,一边不停重复着用铁锤敲打着钢钎……
年龄较小的战士在平地上照看着火堆,照看着沸腾的热水,等着送水的那些战友一趟趟地来回,等着锅里的水下降在填满。开山凿眼儿的声音从天亮到天黑,直至深夜也没停歇。
严寒冻土算什么困难?深夜之中点燃的微弱的光,串连在一起,张荣生觉得那光亮都能把大山给融化!
打眼儿的任务在规定的时间完成后,工兵团的战士在指定的位置上埋好了炸药,所有人退到安全的位置上趴在雪堆中。四周安静极了,战士们都看着那座被埋好炸药的山,“点火”只听一声令下,负责点火的战士点燃了引子;周围的战士紧张的吞咽着口水,虽说从点燃到爆炸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但张荣生就觉得他等了很久。“轰……”爆炸声响起,张荣生赶紧用双手捂住耳朵把脸埋在雪堆之中。爆炸声接二连三地不断,张荣生则趴在雪地里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1…2…3…4…”等到他数到十的时候,他慢慢地把捂着耳朵的双手松开,缓缓抬起头。张荣生看向周围的战友,大家也才从雪地中慢慢站起;不知是哪边先欢呼起来,紧连着欢呼的人越来越多,欢呼声也越来越大。
大家都想第一时间冲过去看看情况,结果被阻拦下来。张荣生抻着脖子看到有一小分队靠了过去,检查爆炸口,而剩下的人原地待命。张荣生呆在原地看着那组小分队一点点排查过去,一区…二区…眼看小分队要结束排查时,又是一阵“轰”响,伴随着爆炸的响声,山上有一块两立方的巨石快速的砸了下来。“班长~”一阵嘶吼声让原本站在安全区的战士们都回过神来,大家都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张荣生也跟着其他人跑了过去,只见那滚落的石块下压着一个人。
“快,救人!”这一句话惊醒了呆滞的张荣生,他跟着一部分战士推动着石块,直到那名被压在石下的战士救出来。所有人围着那名战士,没有上前,也没有退后,而是以他为中心包成了一个圆圈。医疗队里的医生跪在那名战士的身边极力的救治,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令人惋惜。
医生慢慢放下抢救的设施,围成圈的大伙儿都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人说话。浓浓地哀伤布满在这寒冷的空气当中,张荣生站在那里看着被血染红的地面,瞳孔涣散;他僵硬的站直身体,不断颤抖着。他感觉自己忽然之间无法呼吸,下意识的张开嘴,急促的喘着气。牺牲的那名战士被厚厚的棉衣覆盖起来,几名医疗兵把他的尸体包裹好抬了起来。战士们自动撤向两边,让出一条路,大伙儿就站在原地看着那名战士的尸体被抬走。张荣生也跟着大家站在原地,在心里默默做着哀悼。直到那牺牲者的尸体离开自己的视线,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眼前一瞬间变黑,然后倒在雪地里。
等张荣生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在一旁生着火的班长,和忙碌的医疗兵。“我这是怎么了?”说着张荣生慢慢坐起身,正在生火的班长听到他的话,拨弄树枝的手停顿了一下,他转过看向张荣生:“你醒啦?饿不饿?等一会儿我给你拿点儿东西吃。你自己饿昏了头,吓了别人一跳!”“班长,那个牺牲的人呢?”班长张了张嘴,低下头看着火堆轻声的说:“埋了,厚厚的棉衣盖着,估计也不会冷……”班长说着把头埋的更低。张荣生张了张嘴,最后也没能说出什么。对比外边嘈杂的声音,帐篷里显得安静的很。忽然班长站起身走过来,把手里的茶缸放在张荣生的怀里:“快点吃吧,吃完了才能好起来,你小子可不能掉队啊!”张荣生点点头闷闷的开口:“我不会掉队的,其他人也不会掉队的!”“但愿吧,你快点吃,我先出去看看。”说着班长转身离开帐篷。
张荣生坐在床上打开茶缸,里面可是伤患的待遇:4个热气腾腾的土豆,和一截红薯。张荣生盯了一会儿茶缸里的食物,接着用手抓起一个看起来比较小的土豆大口往嘴里塞去,他把剩下的食物用盖子盖好,放到了一边。他猛的从床上坐起向外冲去……
就在冲出帐篷的一瞬间,张荣生觉得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又增加了重量;从入伍到进军西藏,这一路走来,他随着18军克服重重困难;恶劣的天气,险峻的地势,还有在路上不断“掉队”的战友……张荣生从一开始破壳的小雏鸡,经过一路艰难的洗礼,慢慢展开翅膀,蜕变成翱翔在天空中的雄鹰。
路,沿着崇山峻岭被肩负重任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18军战士们,用简单的作业工具和血肉开拓出来,并向西藏的中心—拉萨快速挺进。
大军向着目的地进发,距离目标地100公里处,横断两岸的怒江形成了天然的障碍阻断了战士们的去路。江水宽阔湍急,两岸崖壁陡立;想要到达对岸,其一便是穿山越岭,但路程要比原计划多出很长时间,眼下任务时间紧急,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其二便是横渡怒江,横渡怒江可以缩短时间加快进程,也是最好的选择;可要怎么过?却成了眼下最难的事情!
离江岸不远的缓坡上,孟团长用望远镜观察着怒江四周的地貌:“上级的指示到了吗?”“报告,孟团长,上级的指示到了。”“怎么说?”“横渡怒江”孟团长放下望远镜,皱了皱眉后叹口气:“如今这是最好的选择!通知工程人员,让他们尽快想出渡江的办法来。”“是”来报信的战士回答完站在原地没有动,孟团长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快去?”报信的战士回答:“团长,我来的时候看见有人坐着皮筏艇下江面了!”“乱来”孟团长一听有些急了:“快,赶紧。”“是”说着,二人往江边疾步跑去。
怒江岸边,战士们都紧紧盯着江面。这是第二次渡江了,张荣生站在人群中瞪大着双眼看着坐在皮筏那名战士。就在不久以前,第一次试着渡江的七名战士坐着皮筏刚划到江水中心,一股暗流在江水中形成漩涡把皮筏搅翻,眼见着人落了水沉了底再也没浮出江面上来;这一次,又有一名战士自告奋勇站了出来,为避免第一次渡江发生的悲剧,大家用长长的麻绳栓住了他的腰。
等孟团长跑到岸边时,那名小战士坐着皮筏以向江中心划去。岸边的人随着他身影的摆动,整个心起起伏伏;快到江中心…躲过一次漩涡…接近对岸了…又接近一些…眼看那名战士离对岸越来越近,忽然他整个人大幅度的摆动;岸上的战士们便知道这是又遇见漩涡,拉着绳子的几个人调整好自己的动作,紧紧的盯着远处的那名战士;而渡江的战士在保持自己身体平衡的同时,站起来;他用目光测量了自己到对岸的距离,就在皮筏被漩涡搅碎的一刹那,他用力纵身一跃,踩着边缘有惊无险地到达对岸。他转身向对面挥动了特有的手势,江对岸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站在人群中的孟团长松下一口气:“好小子~走吧,通知工程人员,渡江的事情解决了,让他们尽快为下一步做准备。”“是”
几根粗糙简陋的绳索变成了桥梁,架起了怒江两岸。张荣生和他的战友们靠着滑索渡过怒江继续前行。冬雪消融,天气转暖,张荣生和他的战友们完完整整的走过一个四季。路,还在继续;只不过要比之前的山高路险,严冰寒霜,这里好得太多。
张荣生并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觉得这里美的像个仙境。如今已是盛夏,看远处碧蓝天空下是白雪皑皑的雪山,看近处漫山遍野的桃花点缀着苍茫的森林。队伍停下整顿的时候,张荣生闭着眼睛,张开双臂使劲儿的吸着这里的空气。他睁开眼,模仿着天空翱翔的鹰,在碧绿的草地上奔跑,引得其他人开怀大笑。
直到张荣生以是耄耋之龄时,他还记得那一刻的欢乐和下一刻的悲伤。如今他抬起颤抖手擦拭着怀中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幅用钢笔画的画儿,他记得自己当时是磨了班长很久才答应向团长借了笔,让画画很好的战友画的这么一幅画儿,只是那一夜过后,天灾带走了很多人,他的班长为了推他一把,也长眠在那个地方。画里面的五个人,到了最后只剩下了他;一想起那时候的场景,张荣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酸,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滴落在相框的玻璃面上。
张荣生在家人的劝慰下,慢慢平复了心情。他那布满岁月的眼眸透过车窗的玻璃和年轻的自己相对,一瞬间又拉回到那一年。大灾过后,活下来的人都重拾好了心情,每个人都带着逝去生命战友的期盼,把沿途被毁的成果在修建回来。临离开时,张荣生后头看了一眼这个他曾经认为是“仙境”的地方,淡淡一笑,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又是一年过去,如今的张荣生已经是19岁的大小伙儿。他们从乐山出发一路走来,终于到达了拉萨。看着两边举着鲜花和哈达的藏族群众,听着欢快的歌声,这让张荣生又回想起他看见18军胜利归来的那一天。张荣生努力的裂开嘴角,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欢迎的队伍很长很长,他和战友们一路走过来,接受着大家的祝福。快经过布达拉宫之时,他身边的战友拍了拍他的肩膀“荣生,快看!”张荣生转过头去看向那战友指的方向:
阳光下鲜红的旗帜随风飘动着,透过旗帜向远隐约能看到雪山的轮廓。看到这样的景象,心脏处像是一把点燃的火,火势凶猛,点燃整个身体;他试着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处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不知该怎么办的他下意识的抬起手一把紧紧搂住身旁的战友,眼泪瞬间挤满了他的眼眶模糊了视线;张荣生随着自己加速的心跳开始大口的喘着气,手上无意识的越搂越紧;战友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他抬起手把张荣生的头摁在了他的肩膀里,张荣生眨了眨眼睛,随着眼里泪水滴落,张荣生终于失声痛哭了出来……
回忆的画面戛然而止,张荣生从回忆中清醒。他老了,已经到了遗忘的年纪,张荣生想自己在清醒之时再走一次当年的路。只是如今,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象感叹着岁月的流逝,变化之快!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那是他决定动身前写的;他想回到战友长眠的地方看看,把自己想说的话写成一封简短的信念给他们听!车子奔跑在进入西藏的公路上,张荣生忽然觉得自己的双儿嗡鸣一声,他似乎听见他的战友们在他的耳边唱起了久违的旋律。
“停车……”张荣生在家人的搀扶下,下了车。他拄着拐杖向前走去,一步…两步…直到他听见整齐的脚步声从他的身后传来,停下了脚步。他看见曾经的战友们与他擦肩而过向前走去,一个…两个…直到大部队走了很远,跟在最后的那个小战士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他对着张荣生微笑,张荣生抬起手向他挥了挥。
看见小战士也要走了,张荣生赶忙开口问:“你们要去哪儿?”小战士张了张口回答了他的话,转身消失在了前方的尽头之中。张荣生慢慢抬起手臂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一刻耋耄之年的张荣生和年少的自己重合在了一起:
“我是中国人们解放军第二野战军18军的新兵张荣生,我要和战友们把路铺到西藏去!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择再走一次同样的路,我为自己的选择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