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小的时候,父亲也养过许多年的兔子。他和妈妈在院子里靠着院墙垒了一排三层的兔窝,养了一百多只兔子。父亲养的是长毛兔,卖兔毛,一般三个月可以剪一次兔毛。
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剪兔毛。父亲从兔窝里捉出一只兔子,放在小凳子上,一手抓住兔耳朵,一手抓住两只后腿,小兔子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小凳子上。妈妈戴着口罩,把兔子脚上和肚皮地下脏的兔毛剪下扔掉,剩下兔子身上干净的兔毛,再贴着兔子身体轻轻的剪下一片片雪白的兔毛,整整齐齐的放入早已准备好的大塑料袋。
一只兔子要好一会才能剪完,兔子头和腿上的兔毛不好剪,特别费工夫。这需要很大的耐心,稍有不慎就容易剪到兔子。剪完这一百只左右的兔子要好几天时间,可以剪到两大塑料的兔毛。父亲小心的把盛满兔毛的塑料袋放入特别准备的大纸箱,盖好,等待着收兔毛的人上门。兔毛很轻,虽说两大塑料袋,却也没有多少份量。上世纪90年代,一斤兔毛卖到20多块钱,一次能卖两三百块钱,可以补贴日常的用度开支,
虽说兔毛卖不了多少钱,但是养兔子却是个辛苦活。那是一个没有饲料的年代,即使有饲料,我们也不会去花钱买。兔子吃的都是农家的作物副产品,有用花生榨油后剩下的渣做的饼,还有小麦磨面后剩余的麦皮,我们叫它麸子。光吃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夏秋两季妈妈每天都要挑着扁担拿着镰刀去田间地头割草,有时候也会去自己田里扯一些玉米叶或地瓜秧,兔子也爱吃。
盛夏的田野里,烈日炎炎,酷暑难耐。没有什么农事,农家人除了偶尔去菜地里转一圈之外,都躲在村里树荫下乘凉。妈妈没有休息的时间,中午喂了兔子,挨个给它们倒上水,就要去割草了。我放学回家,如果看到妈妈不在家,就知道妈妈又去割草了。写好作业,我就骑上自行车去地里找妈妈,帮她驼回一大捆青草或者玉米叶。妈妈割满两大捆草,用扁担沉甸甸的挑回来。日薄西山,放牛的放羊的也回村了。路上遇到这些生灵,调皮的牛羊总是伸出舌头啃一把妈妈挑的青草,妈妈也不刻意去哄走它们,只是快走几步,躲开它们。在她的眼里,割的草就是喂生灵的,给别家的牛羊吃一点,也是天经地义的。
傍晚的乡村,已是炊烟四起,倦鸟归巢。回到家,妈妈放下担子,搬出事先拌好的花生饼和麸子,叮嘱我喂给兔子,她就去做晚饭了。我给每只兔子一把青草,再抓一把花生饼和麸子,然后再把兔碗的浑水倒掉,换上新鲜的井水。第三层兔窝比较高,我得使劲抬着脚才能够到。打开兔窝的门,几只兔子就伸出头来俯视着我,满眼期盼,三瓣嘴恨不得蹭到我脸上。我喂完一圈兔子,妈妈也做好了晚饭,盛饭上桌,她这才有时间休息一会。
秋收后,地里的花生棵和地瓜秧都要细心的贮藏起来。从冬天到来年春天,没有青草,兔子们要靠这些秋天储藏的作物来过冬。喂养兔子,大部分的饲料都来自于自家的土地和山野,所以物质成本也没多少,真正累人的是要花那些工夫,费那些力气。
秋冬季节往往是小兔子们出生的时候。妈妈会提前几天准备好纸箱,里面铺好麦子秸秆和软草,最后再铺一层软软的旧棉花,兔妈妈就单独住在纸箱里。每天早晨,妈妈起来都会去看看有没有生小兔子。初生的小兔浑身红红的,还没长兔毛,眼睛也没睁开,在兔妈妈身下挤来挤去。
生完小兔,兔妈妈就回兔窝里住,小兔们单独放在一个纸箱里,喂奶的时候再把兔妈妈拿到纸箱里。跟兔妈妈一起住,小兔子有时候会被兔妈妈不小心踩伤。一窝小兔中总会有一两只长的比较弱的,几天后就能分辨出来。妈妈会留意着,兔妈妈喂奶的时候,妈妈会先让瘦弱的小兔子先吃,让几个小兔都能存活。过一段时间,小兔子们就慢慢长出了白白的绒毛,水灵灵的眼睛也睁开了,几只小兔子挤在一起,好奇的看着这个新鲜的世界。我会拿一些白菜叶给小兔子们吃,也会把手指伸到小兔子嘴边,它们轻轻的啃着我的手指,痒痒的。造化,是多么神奇,生命,真是一种奇迹。
(二)
养殖,最怕生病,兽医会定期来打疫苗。父亲买了几本养兔子的书,自己慢慢的也积累了一点经验,家里备一些常用药。碰到有兔子状态不对的时候,就赶紧喂点药,或者单独把它隔离开来。几年下来,相安无事。
1995年,我上初二,初中在镇上,离家十里路,天天骑自行车上学。家里的自行车是老式的金鹿牌,车子有高高的横梁,我个子矮,根本无法像大人一样抬腿跨过横梁坐在坐垫上骑车,只能从横梁下方斜插一条腿过去,歪着身子骑的晃晃悠悠,又费力又不容易平衡。
看着有些同学骑着26自行车,稳稳当当的坐在坐垫上蹬着车,我只有满眼的羡慕。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跟父母说,想要一辆小些的自行车。妈妈答应了,说等剪了这次兔毛,卖了钱就给我买自行车。我非常兴奋,盼着兔毛快快长好,喂草喂水的时候特意会多给它们一些。
一天下午,妈妈给兔子喂水时,发现一只兔子不吃东西,也没啥精神。父亲照本宣科,像以往一样,给它吃了土霉素。晚上睡觉前还去看了这只兔子,发现它还是那个样子,有另外两只兔子也跟它一样了。父亲怕传染,就把这三只兔子单独拿出来,放在笼子里,又喂了一次土霉素,准备明天早晨去喊兽医来打个针。夜晚的农村如往常一样,星汉灿烂,明星荧荧,父母绝对没有想到这一夜兔窝里会发生什么事,更没有想到迎接他们的是怎样的明天。
第二天早晨,妈妈去看那三只兔子,竟惊愕的发现兔窝里已经死了好多兔子。父亲慌了,急急的开了大门跑去喊村里的兽医。等兽医跟着父亲气吁吁的赶来时,妈妈已经抹着眼泪把死去的兔子清理出来了,三十多只,装了两大框。兽医看了死兔的肚子和皮肤,认定是一种急性传染病,他没有这个药,让父亲赶紧去镇上买。
镇上兽医没有,父亲又去了蒙阴县城,还是没有。县城兽医站说这个药用的很少,让父亲去100里路之外的临沂费县找厂家看看。急性传染病,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凶险,父亲急了,把那辆嘉陵小摩托车骑的狼烟滚滚,一路跑到费县。厂家没有库存,当天生产当天发货。当天父亲赶到时,车间已经上班了好一会了,有一批药刚生产出来。
父亲掏钱要买,但厂家告诉父亲,这个药生产出来后必须要在冰箱里冷藏6个小时才能出厂,否则买回去也没有用。父亲一下子呆了,等六个小时,再赶100里路到家,简直是要命的事情。父亲急的在人家办公室里外打转。
那时没有手机,父亲一早出门去买药,迟迟未归,妈妈在家里面对一堆生命垂危的生灵束手无策,却不知道父亲去哪里了。父亲在百里之外面对着一冰箱的药却要干等6个小时,还记挂着家里的兔子。过了午饭时间,那批药已经在冰箱里四个小时了。父亲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煎熬了,说再不回去兔子就要死光了。厂家也看父亲实在着急的厉害,但毕竟时间不到,不敢保证药效,只好让父亲写了一张保证书,后果自负。
父亲拿到救命药一路狂奔回家,已是下午,大半天时间又死了二十几只兔子。兽医也急急赶来,马上把疫苗给剩余的兔子打上。面对一大堆死去的兔子,父母心疼的当晚都没吃下饭。打了疫苗的兔子还生死未卜,父母晚上几次起来忐忑不安的去看那些兔子,好在那些提前出厂的疫苗起了效果,剩下的兔子都没再出现类似状况。
一夜过来,天色放晴,父母早早的去看了兔子们,知道兔子们都保住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农家人生活清贫,平时买肉都要掂量一下口袋里的钱。那么多死去的兔子父母自然是不舍得扔掉。自己吃掉了一部分,也送给亲戚家和邻居一些,多放些大蒜杀菌,大家都吃掉了。那些日子,炒兔肉,炖兔肉,兔肉圆子,我家每顿饭都少不了这些,连来我家串门的街坊们临走都给端上一碗兔肉。
父母们心疼那些死去的兔子,我似乎更关心妈妈许下我的自行车。少了这么多兔子,卖的兔毛能给我买辆自行车吗?妈妈看出了我的担心,就说:“答应你的,一定会买给你。”果然,兔毛一卖,父母就添上一些钱,给我买了新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