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1
许是沾上柳絮，我这残魂得以落地成活
生根，发芽，抽枝成柳
以这千万片叶为眼，以这千万片叶为唇
看月上柳梢头时，相约黄昏的容颜，那恰似春风的柔媚
还想看那柔媚醉了江南，醉了塞北，能否醉了潞安府无眠的张随？
我的嘴只有一片唇，无法再述前世的爱
但可以化作柳哨，让牧童吹开生之序幕
再吹出一片清明上河图来
张随啊，莫再无花空折枝了
不如化蝶入梦，自有分花拂柳的人逐蝶来
2
若是有雨，再好不过了
与这江，这花，这月，洇墨入画
一汀烟柳锁春宵，能否锁住老任渐少的青丝？
那烟江叠嶂处，能否容下呼啸山林的放浪？
又逢烟花三月，还会去江南看文君吗？
烟月熹微时，会勾起了对南村的思念吗？
而我忆起了前世，不再是曲江临池柳，不用再唱莫攀我
三生三世沉淀的愁，如这云雨
一场杏花雨，便是把相思沾上你衣襟
一江东流水，暂留你渐行渐远的脚步
回首时，你的眼神依然清澈，一如旧时下雨街
你曾说，最爱这雨叮咚不绝，像奏着夕阳萧鼓
那就在这春江花月夜中，悄然离去
胜过在繁华中折柳送别
3
总是与花同时出现，如柳暗花明，如花红柳绿
可对于花我是嫉妒的（尽管是因爱生妒）
嫉妒那三月桃花，嫉妒那如花的女子
嫉妒那些人面桃花相映红
嫉妒利儿“看花去，看花去，我打扮打扮，春风随意”的洒脱
嫉妒香尘花盆中种出的幸福，嫉妒赵好玲细嗅蔷薇的雅致
嫉妒文君手中龙胆花的坚持，坚持朝若尔盖的方向，或开或谢
我甚至嫉妒那常事稼穑的老农，在纸上，在布上，开出生活的花
还有他脸上的，悠闲自在的花
且留在这美好的日子吧
即使只有一池春水，也足以唱春暖花开
花是会飘零，凋谢，红不过百日
但不必在意，那一袭白衣的女子，会葬花成冢
而那些随风飘零的，是单翼的蝴蝶。
4
我柔软的枝条也随风而起，斜斜
指向夜空，总觉得与这月惊人的相似
我们都失去了眼和嘴，便以自身为眼，为嘴
不是吗？这月从初一到十五，又从十五到初一，一次圆缺
才能看一眼，还来不及发出一声叹息
但足够了，我们一起见证了花的开落
见证了人的聚散，甚至
也见证过沧海变桑田
是因为希望总是很渺茫，月亮才离得这么远吗？远到遥不可攀
然后才有傻傻的人在酒后，有了傻傻的想法
他傻傻的想攀上高高的月亮，到月宫中去捉傻傻的兔子
如果那傻傻的吴刚有酒，那就再醉一回吧
借桂花酒暖身，壮胆
闯一闯广寒宫，看一眼起舞弄清影的仙子
5
那仙子会在月宫回望吗？
徐徐清辉，是她脉脉的视线
我们说月光如水，是怎样澄澈的水
才洗出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清奇
杨炼说，“每座桥衔一轮自己的明月
每一缕月光抽出一支玉人的萧曲”
这算是对杜牧的致敬吗？
二十四座桥含着二十四轮圆月，这会让月嫉妒吗？
一定是嫉妒了，才用一朵云挡住了脸
但她派出星星继续窥探，这云天之下
有几艘夜泊秦淮的画舫笙歌不断，就有几叶漂泊江湖的扁舟挑灯看剑
有几个白玉为堂金作马的护身符，就有几首以梦为马的诗篇
有临别折柳人不见的寂寞，也有琵琶声无后浔阳江的静寞
有雨疏风骤后绿肥红瘦的落寞，也有死一般沉寂的——
夜的默寞
2019/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