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友‘宝宝’

房友‘宝宝’

在我初中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同意送我出国留学，于是，我只身一人来到加拿大的多伦多上中学，尽管孤独寂寞却有了自我和自由。我住在多伦多北区的一栋法国式别墅里，房东是一位70多岁的老华侨王奶奶。

王奶奶家和其他homestay（住家）一样每天只包早、晚两餐。早餐是自由式的，也就是说，不受时间限制，想吃什么自已取。冰箱里有牛奶、果汁、煮鸡蛋，餐台上有王奶奶提前备好的面包、不同品种的麦片、果酱和牛黄油。所以，只有晚饭与别人共餐。

我是在8月30日那天来到王奶奶家的因为我的学校九月初开学。她家共有三个房间，她住楼下一个，楼上的两个租给我和另外一个中国留学生。但是，直到两周后，我的房友才来。原来是一位男生！他长着一副圆圆的胖乎乎的娃娃脸，可说起话来却让人生厌。

“哎哟，我真是lucky（幸运）和一位大美女一起住啊！” 他听到我回家的声音就从楼上跑下来说。

“这是馨馨，叫名字更好。 “ 王奶奶严肃地说。“这就是那位晚到的学生，王宏志。”

“正是小哥！你可以叫我志儿或者宝宝，我不喜欢叫全名。Please（请吧）馨馨美女！” 他说着，两手合拳高举过头顶，双脚与肩同宽站在我面前。

“咳！怎么遇上这么一个俗货！” 我厌恶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往楼上跑去。

“哎！等等我呀美女！” 他娇气地喊。

“站住！” 王奶奶厉声喝道。

第一次听到王奶奶以这种声调说话，我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你过来！坐下！” 她对王宏志说。

“你还是个孩子，怎么学得流里流气的？” 她小声说。“馨馨不喜欢你这样和她说话，你要尊重她，否则，你们很难相处。”

“奶奶，我哪儿错了？宝宝冤枉啊！” 他撒娇撒痴地说。

“好吧！我告诉你：不要叫她 ‘美女’，她不喜欢。” 王奶奶的声音缓和了一点。

“哈哈哈！这你就out（过时）啦，王奶奶！在中国呀，东、南、西、北、中， ‘美女’是高称。无论年龄大小相貌如何，那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叫她 ‘美女’？” 他似乎在卖弄口舌。

“我就不喜欢！” 王奶奶说。

“那是装B！” 他不加思索地回应。

“什么？你骂我！” 王奶奶生气了。

“不敢不敢，奶奶，是你多想了，这话真不是骂人！大家都这么说。哎！怎么说呢？我怎么会骂你呢？也犯不着啊！真是太low(见识低)啦！” 他说着摇摇头。

王奶奶轻声咳嗽了一下说道：“王宏志，我不愿再跟你费口舌了，你如果想在我家住下去，就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我给你四周时间，找地方搬走！”

“不要！奶奶，别这样！委屈宝宝了！宝宝听您的还不行吗？” 他撒起娇来。

“够啦！看你的表现再说吧！” 王奶奶说着，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也赶快轻声地把自己关进房间避免给王宏志说话的机会。

晚餐时间到了，我真不想和王宏志一起吃饭可又怕王奶奶为难，只好忍一忍了。

我坐下来就低头吃饭不愿抬眼看他；他狼吞虎咽地忙着吃也顾不上说话，只见桌子上的饭菜在减少直到吃光。

“啊！太好吃啦！撑坏宝宝了！” 他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儿。然后担心地问：

“馨馨，你生我气啦？”

“别那么小心眼，我们有话好好说嘛！” 见我不理他停了一下又说：

“我是这附近那所男子学校的学生。你是不是在旁边那所女子学校呀？”

看到我点头他继续问：“那你怎么去学校？走路还是Taxi(打迪)？”

“走路。” 我答道。

“要多长时间？看上去挺远的！” 他担心地问。

“30分钟左右。”

“啊？！我不要我不要！那会累坏宝宝的。” 他又撒娇了。

我厌烦地瞪着他说：“你能不能不称自己‘宝宝’？实在受不了！你多大了？”

“十七岁零六个月。” 他一字一板地说。

“你还大我四个月呢！还好意思称 ‘宝宝’！什么时候能长大？” 我不客气地说。

“那又怎么样？我爸爸还是宝宝呐！还有我舅舅、我叔叔、我最崇拜的偶像明星…、电台节目主持人…” 他挑战式地歪着脑袋数落着。

“那你们全家都是宝宝啦？” 我有些蔑视他。

“不，我爷爷不是！”

“哈哈哈！……” 王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厨房门口的，她笑得满眼泪花。似乎在自言自语道：

可悲又可笑啊，中国男人！怪不得中国社会女尊男卑、阴盛阳衰！咳！我们的文化长疮了！罪过呀，中国的父母！你们在残害下一代人！！

果然不出王奶奶所料，王宏志从上学校的第一天起就遭遇到了现实的不断磨难。

星期一早上，在王宏志的反复恳求和王奶奶的劝说下，我和王宏志一起去学校因为两所学校基本是同路，男校比女校近一点。王奶奶劝我为他带路、熟悉环境。于是便一起出发了。我在前面走，他跟在后面。大约十分钟后他喊道：

“馨馨，你能不能走得慢一点？我跟不上啦！”

我回头一看，是撇开他挺长一段距离，于是我就放慢了脚步。

他气喘吁吁地追上来，问道：“还有多远？”

“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一啦。” 我头也不回地继续走。

“啊！？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呀！” 他的脚步又慢了下来。

“你快点吧！要不就迟到了！” 我催促道。

“Ok ok（好吧好吧）！” 他不满地应道。

几分钟后他又被拉下很远，又喊道：

“馨馨！等等我呀！”

我只好停下来等他赶上。他满头大汗喘着粗气说：

“我走不动啦！馨馨，咱们叫个Taxi（出租车）吧？我付钱！”

我有些同情他了便耐住性子说：“你现实一点吧！这一路上见不到Taxi，现在打电话叫也来不急！再有几分钟我们就可以到学校啦，再坚持一会儿。加油！”

“那好吧。” 他低声下气地说着跟我又向前行。

过了一会儿，他的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我真的走不动啦！你走吧馨馨，不要管我！我今天不上学啦！” 说着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可怎么办？ 丢下他不管王奶奶会说我的；逼着他继续走又不忍心。学校离得不远啦，再接再厉吧！想到这里我大声喊道：

“王宏志！你要是个男人，就收起你那熊样！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

这一招还真管用。王宏志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餐巾纸捏了捏鼻子又擦了擦眼泪，然后朝着我慢慢走过来。

我突然心里有点酸酸的对自己刚才的话感到抱歉。

他走过我身边也不看我继续向前。我也随着他的速度和他并行。过了一会儿我没话找话地问：

“你是什么时候出国留学的？”

“今年二月份，过了春节来的。” 他仍不看我。

“直接来多伦多的？” 我又问。

“对。我在语言班读了六个月，因为第一次没过。”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为什么来这么晚？耽误了两个星期的课！” 我继续问。

“我出国以来就没有回去过！终于过了语言班、拿到了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当然要回家休息一下嘛！” 他好像有些恢复元气了，扬头看了我一眼接着说：

“还有，我爷爷九月十五号过生日，我是他唯一的宝贝孙子，怎么能不陪陪呢？耽误两周没关系，人情更重要！……”

他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了。我们边走边聊直到通往男校的路口时我说：

“你沿着这条路向右走到丁字路口再向右就看见你的学校了。下午见吧！”

说完我一路小跑赶到学校但还是迟到了三分钟。

夜幕降临以后，王宏志哼着小曲儿回来了。我在阳台上看到是一辆私家轿车送他到家门口的。

“我回来啦！奶奶，想我了吗？” 他一进门就高声喊叫。

“怎么回来这么晚？不是早放学了吗？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呢！”

“怎么想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上厕所。 “哦！憋坏宝宝了。”

“你第一天上学，什么都不熟悉，又这么晚才回家，我咋能不担心？以后有事需要晚回的话，给我打个电话！”

“没问题！” 他说着就坐到了餐台旁边。“饿坏宝宝啦！”

“你先看看饭菜凉不凉，凉了再热一下。馨馨已经吃过了。” 王奶奶说。

“还可以，就这样吧！” 说着便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就吃完了。

王奶奶进厨房收拾残余的时候问王宏志：“学校怎么样？”

王宏志喝了几口水说：“呃，那学校太神经了！进教室不准带手机！必须锁到locker（保险柜） 里。而且每节课都要换教室！屁股还没暖热就得挪窝，瞎折腾！”

“这么说，你不喜欢喽？”

“还难说。反正今天不太好。” 他继续喝水。

“那可是多伦多最好的私立男校呀，很多人都想进呢！” 王奶奶说。

“我也是冲这个才来的！” 他把水喝完接着说：

“今天早上，我竭尽全力才走到学校，累得我浑身酸痛四肢发麻。不小心上课睡着了，结果就被几个混账小子耍笑。气坏宝宝了！放学后，我害怕再走路回家就打电话给中介报告了情况。中介小刘到学校去接我并带我去看了sunset（日落）, 完了之后又把我送回来。”

然后，他站起身来有些激动地说：“奶奶呀，这里的sunset 真好看！蓝色的天空像篮布一样纯净，白色的云彩像棉花一样洁白，在霞光的映衬下白里透红，太漂亮啦！还有那好大好大的像橘子一样的火球挂在树上！Whoa, amazing(哇，太壮观啦)! 加拿大真是天然的氧吧！我好lucky 呀！”

王奶奶没有理会他那动情的表演，又问道：“呵！你上学迟到了吗？馨馨迟到了！”

“那不能怪我！我让她走不要管我，她不听！” 他歪着脑袋回应。

“她是为了帮你！” 王奶奶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知道啦，我明天就回报她！我去跟她说。” 说完便跑到楼上来敲我的房门。

“嘭嘭嘭！…” 听到敲门的声音我从阳台走了进来。

他一看到我就迫不及待地说：“馨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明天开始，我每天上学都有中介小刘接送！” 他得意地晃晃脑袋，然后扬了一下头又说：

“明天你不必早起啦，坐我的车去学校吧！那么远的路程走得太辛苦啦！你今天帮了我，我要报答你！”

“不，我走路是锻炼身体。” 我平静地说。

“何必呐？” 他不解地问。

“中介小刘是你的亲戚？” 我好奇地问。

“不是。”

“那他为什么会每天都接送你？” 我不太相信他的话。

“这个是secret（秘密）！ 爷爷不让对外人说。

“那你就自己享受吧！你的心意我领了！晚安！” 说完便走进我的房间关上了门。

“哎……”

听见他嘟囔道：“哼！臭丫头，还敢给我摆架子！不知道本少是何许人也！” 然后是重重的关门声。

此后的几天他好像不愿和我说话，这使我觉得清静了许多。

直到有一天吃过晚饭后，他跟在我后面来到楼上。当我打开门正要走进房间时他突然小声说： “馨馨，我有个secret想告诉你！”

“跟我没关系，我不想听。” 我边说边关房门。

“不，跟你有关系！”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堵住门，满脸神秘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的晚餐那么丰盛又好吃吗？”

我摇了摇头。他压低声音道：“王奶奶的女儿是开餐馆的！多伦多最大的那一家华人餐馆就是她的！我们每天吃的都是餐馆的剩余！原来，她给我们吃的都是剩饭！”

“你怎么知道？” 对他的话我有点怀疑，但仔细一想，我好像没看见过王奶奶做饭,她也从未和我们一起吃过饭。

“小刘告诉我的。”

“那你打算搬走吗？” 这时我已经相信他了。

“不想！否则，我就得住到当地人家里和他们一起吃西餐。” 他停了一下接着说：“剩饭就剩饭吧，只要好吃，我不在呼！但是，馨馨，你可不要告诉别人这个呵！太没面子啦！”

“什么面子不面子，谁在呼呀？” 我随意说道。

“我爷爷在呼呀！所以，我求你啦馨馨，千万千万不能说出去！不能让爷爷丢面子！好吗，馨馨？”

我点了点头，心想：谁知道你爷爷是谁？然后对他说：

“好了，我要写作业啦！”

“又是写作业！太boring（无聊） 啦！馨馨，你应该好好利用这里的条件，学会享受生活！”

“你们老师不给作业？” 我从没听他说过写作业，有时候还听见他打游戏的声音。

“当然给啦，但我不一定写呀！在这里没有人逼着你学习，何苦呢！”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满道。

他诡秘地看了看我说：“这里是旅游胜地，我来就是游玩的！要是天天闷头学习还不如不出国呐！不用担心，在加拿大只要你想上大学，学不学习都没问题！”

“那你就逍遥自在吧！明天见！” 我边说边强行推开他关上了房门。

“真没劲！” 他嘟囔着离开了。

十一年级（相当于高中二年级）快要结束啦。有一天，王宏志回到家里悄无声息，王奶奶还以为他没回来呢。听到王奶奶喊我吃饭，他也步履蹒跚地从楼上下来，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见他这种反常的状态，我和王奶奶不约而同地问：

“你怎么啦？”

这一问使王宏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王奶奶给他递过一张餐巾纸，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膀安慰着直到他停止哭泣抬起了头才说：

“坐下吧孩子，慢慢说！” 然后给他端过去一杯水。

王宏志喝了几口水说：“学校劝我退学！他们说我的成绩不好，会影响学校的升学率。我不想走啊王奶奶！我在这里挺好的！你家的饭也好吃！还有小刘每天接送我！我真的不想走！”

“那你可以让中介帮你换个学校！离这里不太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学校，档次低一点，可能更适合你。” 王奶奶说。

“小刘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爷爷不同意！爷爷一定要我回国去再学几个月英语，然后上北京的一所国际学院读两年再出国留学两年，最后拿个洋文凭。爷爷说，将来找工作都是一样的！但我觉得，我一旦回去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出国啦！”

“你们学校怎么不警告就开除学生呀？！” 我也为他鸣不平。

“学校警告过我，但我没想到他们会来真的呀！” 他似乎有些后悔地说。

“那就按你爷爷说的去做吧！到了这个地步，谁也没有办法。吃饭吧，快凉啦！” 王奶奶说完叹息了一声离开了。

今天，王宏志吃得很慢不像往常那样狼吞虎咽。他一直默不作声。吃完饭后，他跟在我身后来到楼上才小声说：

“馨馨，这一年来有你的陪伴我生活得很愉快！我要走啦！我想把我的secret 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此时我不忍心拒绝他便点了点头。

他说：“其实，在我进男校之前他们就拒绝接收我，因为在语言班三个月后我没有考试过关，后来中介去讲情他们才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再上三个月的语言班。”

“所以你在语言班读了六个月？”

他点点头继续说：“我爷爷是省委书记。这里的中介非常帮忙！小刘说，为了我，他的老板警告学校：‘如果你们不收下这个学生的话，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们送任何学生！’正是这样我才在男校读了一年，否则他们早就把我踢走啦！”

“那你就该好好学习！” 我有点抱怨道。

“这也不能全怪我呀！我在国内基础就不好！来到这里上最好的私立学校，我当然不行啦！” 他嘟囔道。然后停了一下又接着说：

“还有一个是我爷爷的secret ！爷爷在多伦多养了一个小三儿！他给她买了一桩带海景的大house（别墅） ！去年的圣诞节爷爷就是和她一起在这里度过的！但是，爷爷不允许我去她那里。爷爷还说，如果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的话，他就跟我断绝关系！我是相信你不会乱说才告诉你的！你能给我个promise（承诺） 吗？”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个活宝要走啦我好像也有些不舍，毕竟他是我在多伦多最接近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