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缝里的香椿树

今年谷雨前夕，我去原来的家掰香椿芽，发现那里久无人住，院子已经荒芜得很，房子顶也漏了天，而且那三棵香椿树因为长期无人打理，又因为缺水，也都已经不成样子，其中一棵显然已经濒临死亡。

看着这衰败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难过。要知道，这里是我们实际意义上的第一个家，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镇上只分给一间房，后来因为我们俩都在镇上上班，尽管不在一个单位，但最后总算勉强给了两间瓦房。先生又找人帮忙盖了两间配房，一间厨房，一间客房，这样我们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我们大概是5月份搬过去的，刚搬过来的时候，院子里什么也没有。西边邻居家种了一棵香椿树，每年春天地上会冒出许多香椿苗，我们西面的石头墙下缝里也钻出了三棵香椿，它们紧紧地挨着，就像离不开的三胞胎，已经大约两米多高，算是这个院子里唯一的绿色了。

我们欣喜异常，收拾停当以后，就忙着给这三棵香椿树浇水。没过多久，大概也是添了烟火气，这三棵树在我们到来之后，长得飞快，一个夏天过后，直接就长过了墙头。我常常望着这墙缝里的生命，感叹他们百折不挠的精神。就像季羡林先生说的那样“天生万物，对包括人在内的动植物等有生命的东西，总是赋予一种极其惊人的求生存的力量和极其惊人的扩展蔓延的力量，这种力量大到无法抗衡”。那三棵香椿树，在石头底下拱出来，又处于石头墙的夹缝中，没有肥沃的土壤，且又是阴面，常年见不到阳光，然而它们却蓬蓬勃勃地长起来，而且一路向着阳光前进......那时，我们刚参加工作不久，我忽然觉得先生就像这几棵墙缝里的香椿树，风里雨里为生计而到处奔波，却始终怀着一颗乐观向上的进取心。

后来我们在香椿树附近打了一口压水井，顺便又挖了一个小小的金鱼池，买了几条金鱼放进去。第二年春天先生在大门里面栽了一棵石榴树，我在西墙边刨出半米见方的菜园，种了丝瓜和吊瓜，于是整个院子一下子沸腾起来，三棵香椿树欢快地高昂着头，迎着朝阳，在风中唱着生命的赞歌。

儿子一岁多了，老早就学会了走路，小小的院子里常常回荡着他欢快的笑声。儿子爱笑，长得聪明伶俐，是个人见人爱的乖宝宝，可是也有一颗调皮捣蛋的心。每次尿尿，他一定要跑到香椿树下，正好那里有一个坑，他就撒在那里，还美其名曰给香椿树施肥。也许真是多亏了儿子的尿，不到三年的功夫，三棵香椿树就长得粗壮有力，每一棵都有碗口那么粗，在墙角里倔强地旺盛地张扬着他们的生命。看他们粗壮挺拔的样子，哪里像是墙缝里长出的，简直比外面正儿八经栽种的长得还要粗壮还要漂亮，这大概应该归功于儿子。

每年谷雨之前，是香椿上市的最佳时节。每每这时，我们便摘了新鲜的香椿，打上一个鸡蛋，用面糊和了，炸春芽鱼，金黄色的春芽鱼常常是儿子的最爱。因为新鲜，所以很多时候，我们摘了，腌制香椿芽咸菜，每逢喝面条吃馒头时，来上一根香椿芽咸菜，那简直比吃山珍海味还要来的爽，这可是先生的最爱，尤其是喝玉米渣糊涂时。

因为家里有香椿树，市面上这个时候一般很贵，所以我们很多时候就摘了送给同事，让他们尝个鲜，大家都笑嘻嘻地开玩笑说:多亏了你家儿子，我们才能吃到这么新鲜这么嫩的香椿，哈哈，这可是童子尿啊，无价之宝！

但是因为长势旺盛，这三棵树几乎要遮了我们堂屋的光，有时即使是晴朗的天，我们屋里也有点阴暗。虽然如此，我们却舍不得砍掉那些茂盛的枝丫。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夏天的时候屋里很是凉爽。另一方面，我们总觉得那些枝枝叶叶，仿佛就是我们的家人，撑起了一院子生长的欢喜。是故，我们便没有刻意去剪枝，一任它们自由地发展。但是长势旺盛的香椿树，也给我们带来无尽的烦恼，那便是每逢夏天的时候，树上便长满了八家子。虽然我从小没少挨过八家子的蛰，但是只见过八家子的毛，还没真正见过一只八家子。自从我们的香椿树长大以后，可算让我们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八家子。从一开始的绿油油的毛毛虫，到金黄色的熟透了的成虫，我们几乎见证了它们的整个生长过程。邻居们打趣说:你家的生活条件好，连八家子都长得肥肥胖胖，粗粗壮壮的。其实，哪里是什么生活好，一个月几百多块钱的工资往往是到了月底就已经捉襟见肘了，只不过是一家人在一起欢欢喜喜，生活比较温馨而已。那段时间，尤其是夏末，香椿树下，时不时地就会落下八家子来，每每这时，儿子总会调皮地去踩，每次我都吓得心惊胆战，我大声喊着不让他踩，我实在是怕他被不知那里飞来的八家子毛蛰了，有时我们真的都不知道咋挨蛰的。只记得，有好几次，腰上肚子上被蛰了，拼命地用胶带往下粘，有时粘一下就能粘下来，立马就不疼了，有时粘好几下也粘不下来，那个疼痛，简直要人的命。儿子自然也免不了，除了拼命用胶带粘以外，每次他被蛰的时候，我总能在他身上找到那个蛰的小小的黑点，于是我对儿子说:小，你忍一下，妈妈给你把毒挤出来!儿子每次都懂事地点点头，于是我就使劲地用两个指甲挤，运气好的时候一下子就能挤出，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得多挤好几下，儿子被蛰的地方红肿着，被我又挤的通红，每次儿子都疼得咧大了嘴巴，但是却仍然咬着牙忍着痛，懂事地让妈妈挤，因为妈妈说了“长痛不如短痛”，儿子始终无条件地相信着妈妈。每每这时，我都心疼地想掉泪，可是又感到欣慰和感动，为儿子的懂事和坚强。

后来买了楼房，我们就搬走了，因为忙于工作，忙于接送孩子上学，从搬出来以后，我竟没有回去过一回，只有每年春天谷雨前，先生回去一趟，摘点新鲜的香椿。也只有这时，吃着鲜嫩的香椿，我所有的记忆便如瀑布一般，一下子全倾泻出来，那些个美好的日子一点一滴便如画面一般徐徐铺展开来，画上有那三棵香椿树，在墙缝里倔强地生长，有风尘仆仆的先生从外面匆匆归来，有儿子欢快的笑，朗朗地回荡在落满八家子的香椿树下......

虽然搬了好几次家，房子越来越好，再没有八家子来捣乱，再没有树影的斑斓迷离我的双眼，但在我心里，那个墙缝里长着三棵香椿树的家，却一直是我心中最爱的家。那时我们刚结婚，一年之后有了儿子，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我们所有的一切都从头开始，就像那三棵石头墙缝里长出的香椿树，没有任何的外援，我们白手起家，我们拼命工作，拼命赚钱，想给懂事的儿子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日子虽然艰苦，但是那里有我们最温暖最拼搏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