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成授昌的头像

成授昌

网站用户

文学评论
201904/12
分享

用童年的青涩滋润干涸的灵魂

——庞羽散文印象

成授昌

诚然每个写手敲打自己键盘的姿态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有自己熟悉的话语方式,抑或轻盈抑或沉重,或者灵动或者艰涩,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写手在敲打键盘时,展示了自己生命舒展的状态,展现出灵魂本来的样子,那就是好的写手了。

读庞羽的散文,印象中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好的写手。

《一个苹果》写了“我”——一个小女孩对同桌同学——“一个会脸红的男孩子”的隐秘的心思。

一个要分开的同桌,留下一个苹果和一张小纸条,于是“我没有把它吃掉,也没有扯下那张纸条,我只是小心地把它放进书包夹层里,完整地带回了家。回到家,我也没有把它吃掉,我只是把它放在书柜上,有纸条的那一面朝外。它是那么红艳圆润,就像一首白朗宁的诗。我看着它,仿佛在这个苹果上读出了字,读出一颗也是那么红艳圆润的心。”

有了这个苹果的牵挂,于是“每天回家,我都会朝着那一个苹果说话,苹果恐怕也听厌了吧?小女孩的琐碎,小女孩的心事。然而苹果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散发着清香,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就像一个银碗,盛着米粒一样的秘密。渐渐地,每次我从水果摊路过,看见苹果,我都会想起他,想起他灿烂的笑容,想起他吵架时脸红的样子。简简单单,就像一个苹果。”

至此,一个青涩女孩的心思细腻地表现出来。当然,结局并不美妙,往事一并成了记忆的隐痛,成了滋润灵魂的一缕青涩。

另一篇《许先生与青皮桔》写了“我”与外婆——“许先生”的交集,记录了“青色天空”下亲情的斑斑驳驳。

开始写离别时外婆送桔子画面很感人。“不远处一个身影在颤动时,天空还是青色的。许先生终于一步步跑到了车窗前,把一个青皮桔塞到我的手里:‘孩子,一路上闻这个桔子,就不会晕车了。’我只感觉到眼眶热热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点头。卡车终于开动了,许先生离我越来越远,青色的天空也越来越远。”

写外婆老年后的痴呆及看望告别,则有些美丽的凄婉。“那天,我看见了青色的天空,也看见了总是抬头望天的许先生,她时而笑笑,时而落几滴泪,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像一个乖巧的婴儿。我凑了过去,小声地问:‘许先生?外婆?还记得我是谁吗?’许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哈哈地笑,眼部皱纹泛起,像一朵涟漪。我急得快哭了,许先生却拍拍我的肩膀:‘这是谁家的孩子,不要哭啊。’我转过身,不让她看见我的泪。”

当“我”也送一个青皮桔给外婆时,场面则催人落泪:

“许先生,看!”我双手握着桔子,跳到她跟前。许先生看了好几秒,我看见她的眼睛亮了,随之有晶莹的液体在闪动:“孩子?”我的心猛地一跳,极其兴奋地说:“你记起来了?”然而她没有回答,只是一把抢过青皮桔,搂在怀里:“宝宝乖,宝宝乖,有了青皮桔,就不晕车,不晕车了哦。”我强忍住了泪水,我记得一直到我离开故乡,许先生都一直把青皮桔抱在怀里,紧紧地。

我一直认为,散文是一种记忆的文字。其实,何止是散文,所有的写作都是记忆,或者说都与记忆有关。一段尘封的往事,可以走出物理时间,但永远走不出我们的记忆。哪怕它被遮蔽,被掩埋,只要有合适的语境,它都有可能被重新触动和唤醒。记忆中,人事依旧,只不过,少了些懵懂,多了些沉潜;少了些紧张,多了些从容。记忆被唤醒的瞬间,云开雾散,你与你自己的过往重逢,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情感自在其中,不变的是记忆的质地。

庞羽完成她的童年叙事应该是成功的,他善于截取记忆内存的片段,保持故事的完整,这对于读者是必要的。但是比这个更为重要的是庞羽在叙写童年往事时始终保持着记忆的质地,这就是青涩的童年自我。并于此展开自我情感的抒发,我以为,庞羽话语里自我情感的抒发是恰到好处的。

“在故乡的日子是湿润的,里面参杂了过多的盐分,而我就在痛苦和安详里游泳,不知疲倦,恍若一只冷暖自知的鱼。鱼有记忆吗?如果它有记忆,那它是不是整天活在自己的泪水里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对许先生的记忆,永不会变。”

简短的几句话,几乎就是在叙述了与外婆交集的往事之后的画龙点睛之笔,是一个“我”对于故事的情感絮语。情感抒发中选用第一人称,“我”的主体意识有了自然流露,“我”的自我觉醒,正是年轻写手们与生俱来的的标签。

庞羽的笔下,开始尝试运用一些诸如暗示、寓意的手法,这是很多年轻写手文字的图腾。不能不说在《一个苹果》里小女孩对于苹果每天“祭拜式”的举动,几乎是一种心理暗示,或许是一种暗恋心理的另类反映;在《许先生与青皮桔》里,“我”对于色彩的敏感可谓相当出色,与故事内隐意义相配的“青色”,渲染了环境、羽化了背景,更在读者心里落下了印记。当然两篇散文选取的“苹果”、“青皮桔”本身就是一个象征物,寓意无限。值得称道的是,庞羽没有去刻意追求,而是自然的表露,在这个童年往昔回忆的文字里,这些,显然是一种年轻写手的潜意识在文字里的留痕。

庞羽诗意地写故事里的悲欢,空间是打开的,她没有局限于某些界限,而是乘着想象的翅膀,在文字所能抵达的世界里,打量着自己童年生命的轨迹和时间的形状。她用并不复杂的故事诉诸精神,诉诸情感,诗意地阐释,试图以她年轻的生命酿造如酒的童年记忆,在文学的体相庄严的宫殿里抒发真实的自我,这是难能可贵的。在一个价值被多元,理想已干涸,情感待消费,观念在混淆的读者人群里,纯真的童年记忆比现实更有意义。可以通过记忆滋润我们的内心,可以通过记忆营养我们的灵魂。我感觉,庞羽散文给读者带来的思想意义也许就在于此。

记得诗人洛夫曾在一次讲座中说过一件文坛趣事,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曾这么发问:“在这贫乏的时代,诗人能做什么?”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则回答说:“诗人可以使我们诗意地栖息在这个世界上。”

洛夫在解释这个问题时认为一个写手应该“给这个麻痹的没有感觉的消费社会写出感觉;给缺乏温情的冷酷写出温暖;给缺乏价值意识的荒凉人生写出价值;给低俗丑陋的世界写出真实的美来。”

我相信,庞羽在文学的亲情氛围里耳濡目染,她的散文今后会朝向这个目标而努力的,期待看到庞羽更多的好文字。

附:许先生与青皮桔

庞羽

许先生去世已经好多年了。

她是我的外婆,也是一个小学教师,故乡的人都称教师为先生,她走了之后,我也就叫她为许先生。这么多年,我都已经忘掉了家乡话,忘掉了我留在那里的部分童年,然而,我还是忘不掉那一个青皮桔。

那时许先生老是咳嗽,家人都担心她的身体状况,没过半年,父亲就因为工作关系要调到外地,许先生没有说什么,就像平常一样,简简单单,油盐米醋。只是我在镇上小学上学的最后一天,我正在听数学课,班主任把我叫了出去,没想到是许先生。她手里拿着一根冰棒,脸上笑得如一株大丽菊:“孩子,来,吃冰棒,你最爱的香芋味。”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许先生听见学校外面有吆喝声,特地跑出去买的冰棒,那时她的腿脚已经不方便了。每每想到这件事,多年后的我总是潸潸然,哭得不能自已。

离别的那天,我的嘴里还是冰棒的香芋味,刚上卡车,我就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难过得干呕。亲人们在车窗外纷纷向我们道别,司机要发动引擎时,人群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司机,等一下发动,等,等我一下!”然后我看见许先生努力地在马路上飞奔向远方。我只记得,远方是青色的。

不远处一个身影在颤动时,天空还是青色的。许先生终于一步步跑到了车窗前,把一个青皮桔塞到我的手里:“孩子,一路上闻这个桔子,就不会晕车了。”我只感觉到眼眶热热的,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点头。卡车终于开动了,许先生离我越来越远,青色的天空也越来越远。

那是一个刚摘下来的青皮桔,有脐,还有叶。我不舍得把叶子去掉,也不舍得丢下所有的记忆,随着车子走向那灰色的天空。我把桔子紧紧搂在怀里,甚至都不舍得去闻一闻它。也许这青皮桔真神奇,那一路,我没有晕车。

在异乡工作是辛苦的,家里没有什么积蓄,所以一切从简,我两年都没有回乡。在偶尔的电话里听见许先生的声音,我越发地想那青色的天空。第一次回乡后我才知道,许先生半年前就患了老年痴呆症。

那天,我看见了青色的天空,也看见了总是抬头望天的许先生,她时而笑笑,时而落几滴泪,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像一个乖巧的婴儿。我凑了过去,小声地问:“许先生?外婆?还记得我是谁吗?”许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哈哈地笑,眼部皱纹泛起,像一朵涟漪。我急得快哭了,许先生却拍拍我的肩膀:“这是谁家的孩子,不要哭啊。”我转过身,不让她看见我的泪。

在故乡的日子是湿润的,里面参杂了过多的盐分,而我就在痛苦和安详里游泳,不知疲倦,恍若一只冷暖自知的鱼。鱼有记忆吗?如果它有记忆,那它是不是整天活在自己的泪水里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对许先生的记忆,永不会变。

许先生依然不认识任何人,但我们喂她吃饭时,她总是尽量不流口水,在门口乘凉衲荫,看见我们进进出出,只是微笑,点头。

许先生的病情一天天加重,她已经不知道椅子怎么坐了,而且她还有很多慢病,看着她在微笑里受苦,我们只有抹抹眼泪。

相聚总是短暂的,我们又要走了,许先生至始至终都没有认识我,我走出家门,看见了青色的天空——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想到了!于是我放下行李,跑到巷子头的桔子树上摘了一只还没成熟的桔子。

“许先生,看!”我双手握着桔子,跳到她跟前。许先生看了好几秒,我看见她的眼睛亮了,随之有晶莹的液体在闪动:“孩子?”我的心猛地一跳,极其兴奋地说:“你记起来了?”然而她没有回答,只是一把抢过青皮桔,搂在怀里:“宝宝乖,宝宝乖,有了青皮桔,就不晕车,不晕车了哦。”我强忍住了泪水,我记得一直到我离开故乡,许先生都一直把青皮桔抱在怀里,紧紧地。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也许,很多年以后,我也当了外婆,我会讲一个故事给我的外孙女听,那个故事里,有许先生,还有一只,青皮桔。

一个苹果

庞羽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苹果。

一个红透了的苹果。

那时我还小,才上初中,同桌是一个会脸红的男孩子,是的,吵架也会脸红,我和他吵过不少架,每次都是他先道歉。我还暗暗觉得,他很有绅士风度。后来老师调整位置,我和他分开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骑着车上学,想着一些遥远的事,突然就想起了他。他是上午走的,调到了第三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空空的,就像一间许久没人打扫的房间。来到教室,看见新同桌,一个跟我没说过几句话的男生,不经意间,我就把目光投向了他,他在和他的新同桌谈笑风生。坐到座位上时,我终于呼出一口气,不是为了什么,只是因为在这个角度,我看不见他。我的手伸进抽屉里拿书时,碰到一个带着令人舒服的凉凉的东西——一个苹果,上面贴有一张纸条,写着“送给你”和一个笑脸。熟悉的字迹,是他。

我没有一丝微笑,但我觉得我的心里长出了一颗苹果树,然而那个最大最红的苹果,恰恰好落在了我的手里,它是我的。

我没有把它吃掉,也没有扯下那张纸条,我只是小心地把它放进书包夹层里,完整地带回了家。回到家,我也没有把它吃掉,我只是把它放在书柜上,有纸条的那一面朝外。它是那么红艳圆润,就像一首白朗宁的诗。我看着它,仿佛在这个苹果上读出了字,读出一颗也是那么红艳圆润的心。

我已经不记得那几天时怎么过的。只记得因为角度问题我坐在座位上看不到他,我只有在传本子的时候惊鸿一瞥,他还是那样,会脸红,会一些些女生不会的奥数题,会朝着老师傻傻地笑,只是,那只属于我们俩的吵架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一次次短暂回头中,我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心跳。

每天回家,我都会朝着那一个苹果说话,苹果恐怕也听厌了吧?小女孩的琐碎,小女孩的心事。然而苹果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散发着清香,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就像一个银碗,盛着米粒一样的秘密。渐渐地,每次我从水果摊路过,看见苹果,我都会想起他,想起他灿烂的笑容,想起他吵架时脸红的样子。简简单单,就像一个苹果。

苹果开始溃烂时,我不知所措,随着时间花繁叶茂,苹果溃烂的地方开始流水,我知道,那是苹果酒。闻着阵阵酒香,我仍然没有把它扔掉,没有为什么。

苹果彻底腐败时,我留下了那张纸条,只是上面已经有了斑斑痕迹,那是一个苹果留给世界的脚印。那天我路过水果摊,于是买了一个苹果,把纸条贴在上面,就像原来那样。然而,我知道,纸条还是原来的纸条,我还是原来的我,只是苹果,已经不是原来的苹果了。

我一直坚持那个习惯,等苹果腐烂时,再去买一个,贴上纸条,放在书柜上。直到初中毕业。我拿着毕业联系簿找他,他愣了一下,还是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然而,在寄语那栏里,他只写了“一路顺风”。

回了家,我望着望着苹果,流了一滴泪。

我现在还记得那滴泪落在地上的声音,虽然我已经是大学生了,我没有打过一个电话给他,也没有再为他买一个又一个的苹果,因为我知道,处理一个苹果最好的方法,就是吃掉它。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