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馒头

文/张昧林

“爷爷，爷爷！”

“哎，哎！”

孙子在里屋一声不迭一声叫着。外屋的爷爷答应着，急忙往里屋跑。

“俺娃想咋？”

爷爷站在里屋门口，看着土炕上的孙子亲的，两只眼笑成两轮慈祥的弯月亮。

“爷爷，过来！”

孙子站在土炕上，两只黑葡萄小眼睛一忽闪，胖嘟嘟小手手冲爷爷一招一摆。爷爷就像中了法术，就六神无主了，爷爷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凑到了孙子跟前。

“爷爷，我要骑马马！”

爷爷笑眯眯趴在土炕上，准备给孙子当马骑。忽然间想起孙子吃早饭事情来。

“亲，爷爷出去把饭端来，俺娃儿吃过早饭，爷爷就给俺娃当马骑？”

“不行，现在就要骑！”

孙子伸出胖嘟嘟小手，抱住爷爷脖子不放松撒起娇来。小人儿一撒娇，爷爷就心软了，爷爷就不敢出外屋端饭了。爷爷就乖乖地趴在土炕上，当起孙子的乖乖马。

“驾，驾！”

孙子骑在马背上高兴了，小屁股小腿儿小身子在马背上上窜下蹬，可劲儿摇晃。

“拐，拐，”

“停，停。”

一会儿小骑手又嫌坐骑硬邦邦不好骑，就烦了骑马马，就喊住马儿，小人儿两只黑葡萄小眼睛一忽闪，一忽闪，又一忽闪，就想起“上天天”来。

“爷爷，我想上天天？”

“不骑马哩？”

马儿爷爷趴在炕上问。

孙子点点头。

“上就上，”

……。

奶奶看着院中玩上天天的爷孙俩，心儿就对老伴生出些埋怨来。：一大早专门带孩子，也没有招呼娃娃吃了早饭。奶奶绷着脸走过去，从爷爷怀里抱过孙子，从碗里夹起一块烙饼去喂孙子。

“宝贝，俺娃娃吃烙饼。”

刚才对老伴黑着脸的奶奶，一转身在孙子面前已然是笑容满面。

跟爷爷玩上天天小人儿，在院中让爷爷抛接得正高兴，小人儿还没耍闹够，让奶奶抱下来，彷佛从天上掉到地下，小人儿不高兴了。伸起小手手一顿乱扒拉，将奶奶手里的烙饼扒拉到地上。

“可惜的，”

爷爷看着地上的烙饼，脸上掠过一丝不快。爷爷走过去把烙饼捡起来吹吹土吃了。

“宝贝，吃馒头。”

奶奶见孙子不吃烙饼，又从碗里夹起半个馒头去喂孙子。小人儿站在地上，绷着小脸撅着小嘴翻着白眼瞪着奶奶，不哭不笑不张嘴。

“不吃，就不让爷爷抱你上天天。”

奶奶激將孙子。

“不吃，就不吃。”

小人儿让奶奶给激怒了，伸起小手手又是一顿乱扒拉，再次将奶奶手里的半个馒头扒拉到地上，小人儿把馒头扒拉到地上还不算，又跟过去在馒头上踩了两脚。

“你干啥？踩馒头，”

当爷爷的瞬间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声断“喝”，跑过去在孙子屁股上打了一巴掌，把小人儿打哭了。

孙子这两脚踩在馒头上，也踩在爷爷心上。

爷爷想起儿时刻骨铭心那一幕。

“食堂化”解散那年那月，正是地里青黄不接的时候。面黄肌瘦的他，脑袋脸浮肿的大头娃娃似的妈妈，在村子对面的空地里挖野菜。他和妈妈已经有五六天，没吃上一顿纯粮食煮的饭了。每天稀饭，榆钱窜窜槐树叶叶掺点玉茭面熬的糊糊。干饭，地里挖的甜苣苦苣灰吊儿野莱拌点红薯面，蒸的菜团子或窝头。干的，吃在嘴里粗糙苦涩搁在嗓子里实难下咽，稀的，喝进肚子里胃口中，直泛酸水老想吐。七岁的他饿得肚里咕咕直叫，嘴里也直喊叫：“妈，我饿，妈，我饿，我要吃馒头。”他老惦记妈妈口袋里半个馒头。那是六天前他的生日，妈妈从家中瓦盒底，打扫出仅有的一点白面，掺了玉茭面为他蒸的生日馒头。他吃了两个，另一个妈妈吃了一半不舍得吃，给他攒下的半个馒头。妈妈无奈，少气无力地从怀里掏出装了六天，干巴巴的那半个馒头，上下嘴唇一抿，嘴里“咕”咽了口唾沫，恋恋不舍递给儿子，儿子狼吞虎咽地吃完馒头。回过头一看，妈妈倒在挖野菜地里饿死了。

当年在地里，如果自己不吃那半个馒头，或是再有个馒头让妈妈吃，妈妈就不会被饿死。

爷爷老泪纵横，一边从地上往手里捡孙子踩的馒头屑，一边自言自语自责，捡着捡着……。爷爷竟伤心的蹲在地上，扬手扇了自己几个嘴巴子，让你嘴馋，让你吃！我是逆子，我是大逆子，我饿死了自己的妈妈。

《半个馒头》首发《作家文学杂志》2018年公众号

《半个馒头》转发《三门峡日报》2018年7月11号

《半个馒头》转发《百花园》2019年第2期

《半个馒头》转发《小小说选刊》公众号2019年3月13日

《半个馒头》转发《新华网》2019年12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