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昧林的头像

张昧林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11/07
分享

放飞一只鸟

文/张昧林

晚上拉窗帘,我发现外面窗台上,站着一只黑褐色小鸟,短尾巴,黄嘴叉,头顶竖着两撮未褪尽的灰乳毛,一对小眼睛怯生生地滴溜溜转。

我轻敲玻璃,小鸟听到响声,朝窗户看了看,不飞,依旧呆站在那儿。

哦,我明白了,这只小鸟有夜盲症,夜幕降临,看不清方向,它不知道朝那儿飞。我轻声推门,走过去,双手捧住了那只小鸟。心里暗想,邻居家的花猫常到这儿走动,我怕这只小鸟,刚出巢就丢了小命,成了花猫口中的美味佳肴。

小鸟刚被捉住惊慌失措,充满恐惧,唧唧叫着,小身子在我手里可劲儿扑腾,两只爪子又蹬、又踹,横鼻子、瞪眼,冲我大喊大叫、似乎还使劲儿啄了我一口。小身子扑腾一阵,挣不脱我的手,没有力气了,老实了,缩在我手里,小眼睛眨巴几下,消停下来。

“有劲儿,你闹呀!”回家坐在沙发上,戳着小东西的脑袋,我笑了。

笑过,我的眼中泛起一丝潮。

小东西让我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麻雀。

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夏天,放学后,我和村里几个小伙伴,每人手里提一只竹篮,也有提筐子的,篮子里面放一把小铲,结伴而行到农业社的庄稼地里割猪草,割兔草,地里的庄稼长高了,大人不让孩子们单独行动,怕我们在庄稼地里碰上野猪,碰上狼,碰上“拍魂的”,(八十年代大人吓唬小孩子)。东梁坪,西沟洼、杏树坡、鱼儿河河畔,我和几个小伙伴满山遍野的疯跑。捉蝈蝈,打山雀、逮松鼠,偷吃社员们(自留地)里种的黄瓜,西红柿,祸害农业社树上结的不成熟的桃李杏的青果。天黑前,我和小伙伴们在村子对面,东梁坡一眼破窑洞里掏到一窝麻雀。一人一只带回家养起来。

小麻雀放进高粱秆扎的鸟笼子里,从院边拨一把枯草,在笼子里给它安个巢,找个喝酒的小酒盅,往酒盅里盛点米,盛点水,拿筷子搅拌几下。找一根高粱穗杆子,从上面劈下一断外皮做勺子,从酒盅里挑上水米喂鸟,一天喂三次,或一天喂四次。也从草丛中捉蚂蚱,蚱蜢、织布机(一种绿身子昆虫),荤素搭配起来喂麻雀。

小麻雀在我精心喂养下,很快就长成了一只大麻雀。麻雀光身子时,我打开笼子,把水米挑到它的嘴边喂。麻雀长出羽毛后,我打开笼子,把它捉到手里喂。麻雀褪掉乳毛后,我回来,它在笼子里就待不住了,就飞上飞下的扑腾,叽叽喳喳吵闹着叫我放它。打开笼子,麻雀就迫不及待地张开翅膀飞到我的肩膀上,从我的肩膀上,再飞到我的手上,抖着翅膀,张着它的黄嘴,追着我要东西吃,从我手里抢东西吃。有时我吃饭顾不上喂它,小麻雀感觉受了冷落,就生气了,小麻雀一生气,就飞到我的筷子上,张开它的黄嘴啄我的筷子,啄我筷子上的饭粒儿,它低头,啄一下,抬起头,看看我的反应,它再低头,啄一下,再抬起头看着我,专门跟我调皮捣乱,不让我好好吃饭。

后来只要在家,我都会打开笼子把麻雀放出来。麻雀出来也不往远处飞,就飞在我的前后左右,我的肩膀、我的胳膊、我的手、我的脑袋、都是它的栖息地。不过,在院中只要听到枣树上有它的同伴们的叫声,麻雀便会从我肩膀上突然腾空而起,飞上枣树,站在树枝上,伸长脖子,眨巴着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地朝树上的同类,呆呆地看上半天。然后,翘着尾巴在枣树枝上跑过来,串过去,蹦蹦跳跳地舒展它的筋骨,抖动它的翅膀秀肌肉,向同类挑逗和炫耀。但只要看见我一走,它便从树上“呼”地一下,俯冲而下,落在我的肩膀上,落在肩膀上好长时间了,它还在我耳边叽叽喳喳鸣叫,似乎在埋怨我走时不叫它。

那是我小时候养过的唯一的一只麻雀,我把它当作童年时代最好的朋友,像亲人一样亲的一只麻雀。它给我物质匮乏的童年带来无限的快乐和温暖,它改变了我童年时代打山雀,骂松鼠的无知跟鲁莽。让我从小就懂得亲近大自然,尊重生命,跟鸟类和谐相处。从此,我再没有掏过,伤害过任何一只鸟,包括其它的什么小动物。

我的小麻雀养“家”了,小麻雀跟我的感情非常好。说真的,那是我和小伙伴们,掏了人家一窝小麻雀中,喂大的唯一的一只麻雀,另外的几只麻雀都被小伙伴们给养死了。小伙伴们看见麻雀天天落在我肩上,头上,跟我形影不离,羡慕嫉妒坏了。

然而,好景不长。

有一天,猫抓坏笼子,咬掉了我的麻雀的半只翅膀。

那天放学回家,看到自己的麻雀时,我人整个儿蒙了。它被猫咬掉了半只翅膀,翅膀上正滴着血,痛苦的躺在笼子里,出的半口气,痛苦地哀叫着。它见了我,一只翅膀扑腾几下,想站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在原地扑腾,打转儿。我的心在滴血,我哇地一声大放声哭起来。

那是我童年时代哭得最厉害,最伤心的一次。我边哭边为我的麻雀找药,我边给我的麻雀往伤口撒药边哭,伤在麻雀身上,疼在我的心上。三个多月,我拿勺子挑着水米,一天三次,或一天四次,一勺子,一勺子,一口,又一口,我把一个光身子,闭着眼的小家伙,喂得睁开眼,喂得长出羽毛,喂得双翼丰满,喂得尾巴是尾巴,翅膀是翅膀,亭亭玉立。喂成一只能走会跑,可以展翅高飞的大麻雀。一百多天,我喂了麻雀多少口水米?多少只蚂蚱?我在麻雀身上下了多少辛苦?倾注了多少心血?我是怎样喂我的麻雀的?虽然说在别人眼里,它只是一只麻雀,但我却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人。

然而,今天,我的麻雀却让猫咬掉了半只翅膀,命在旦夕。

可恨的猫,咬掉我的麻雀半只翅膀的猫,逮住你,非打死你不可。

我哭着在心里发誓,我哭着给自己的麻雀包扎,我又哭着专门为我的麻雀,跑到院边草丛中捉来一只蚂蚱,我的麻雀最爱吃活蚂蚱。然而,当我把那只活蹦乱跳的蚂蚱,送到麻雀嘴边,我的麻雀睁开眼朝蚂蚱看了看,冲我摇摇头,眼里含着泪,翅膀动了动,小身子在我手里猛烈地抖动几下,死在我的手里。

我捉着小家伙,在家里徘徊着……里屋,外间、厨房、饭厅,转了一遍。

我捉着小家伙,又把自家九十多平方的屋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找不到可以让小东西栖息的地儿,找不到适合小东西留宿的窝。

没有鸟笼子,找到一个鞋盒子,体积小,不宽敞,也不透气,觉得不合适,怕放进去,把小东西给憋死。憋死了小东西,那算做了一件什么事?本来是怕小东西夜宿在窗台上,被邻居家的猫给吃掉,才把小东西捉回家。

我在大厅徘徊中间,一不留神,小家伙从我手里挣脱,扑棱棱飞进我的卧室。

我回卧室关上门,坐到电脑前,看着爬在我卧室窗帘顶的小家伙想:怎么办呢?

扑棱扑棱,小家伙爬不住了,两只翅膀煽动着,从窗帘上滑溜下来,站在窗台上,板着脑袋,瞪着眼睛,审视着我和我的卧室。

这是一只什么鸟?小麻雀?还是……

灯光下,我揣测着窗台上的黄嘴叉:身段,大小,有点像,又有点不像,羽毛的颜色比小麻雀黑,尾巴上的羽毛又有点红,不是麻雀。有点像在山坡儿沙棘枝上筑巢的山雀,又有点像住在庄户人家屋檐底,穿红裙子的红火燕子。

扑棱棱,黄嘴叉,飞过来落在我的电脑上,跟我站成了脸对脸。

灯光下,黄嘴叉。站在电脑上,一对清澈见底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看不清楚屋子里的东西?是第一天离开它那个温暖的小巢?对我的卧室这个大屋子、对我的电脑、对坐在电脑跟前的我、这个庞然大物感到新鮮好奇?

扑棱棱,黄嘴叉,飞到我的肩膀上。肩膀上麻酥酥地,一股暖流从肩膀涌上心头。我仿佛回到了四十多年前,又感受到了自己养过的那只麻雀落在肩膀上,那种美妙,温馨的感觉,我的心瞬间柔软起来。

这是一只刚出巢,贪玩忘了时间,夜幕落下来,跟鸟爸妈,鸟哥姐失联,落单了,夜盲了,飞不回去的小家伙。

那它一家子,今晚一定急坏了?尤其是它的鸟爸妈,常言道养的心疼,哺的值钱,筑巢,下蛋、抱窝、喂食……鸟爸妈含辛茹苦,付出多少心血才把几只小鸟养大?如今却把一个孩子弄丢了。

我替黄嘴叉的鸟爸妈担心起来。

我又想起童年时代养过的,让我怀念至今,念念不忘的那只麻雀。

但对那只麻雀来说,我算麻雀的什么呢?亲人?养父?麻雀的鸟爸?还是强盗?仇人?

我陷入沉思,反省中……人家原本幸福的一家子,几个愣头青,捣蛋鬼,硬从鸟巢里把几个胖嘟嘟的小生命掏回来,抢夺了人家的孩子,剥夺了人家的父爱母爱,让小麻雀一家子骨肉分离,家破鸟(人)亡,把人家几个小生命糟蹋了。我那只麻雀,虽然自己侥幸喂活了,养大了。但后来不也让猫给咬死了?自己口口声声说爱麻雀,把麻雀当成童年时代的朋友,可自己又给了小麻雀什么?把小麻雀掏回来,圈在笼子里,捉在手中喂养把玩。既没有教会麻雀自己找食吃的本领,也没有打算过让麻雀出窝,去寻找属于它的天空……虽然说麻雀之死,归结于一只猫。自己后来,为了给麻雀报仇,也曾几次追打过那只猫,并且,从此跟猫结仇。几十年不养猫,仇视天下所有的猫。但猫是鸟的天敌?自己在那只麻雀短暂的生命里,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自己也是为人父母,有儿有女的人。假如那天,别人将你的孩子掠夺,掳去,自己又将如何?

罢了!就让这只鸟,在卧室里自由自主地呆一个晚上吧!看着站在床头我昨晚读的那本《小说选刊》上的黄嘴叉,不知道是自省过来,良心发现,还是爱麻雀及黄嘴叉,怀念着自己几十年前养过的那只麻雀,我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半夜醒来,看见黄嘴叉闭着眼,稳稳地站在床边的那本《小说选刊》上。我恍惚又回到了几十年前,跟童年时代的好朋友麻雀和谐相处的开心快乐的日子。我慢慢地把手伸过去,轻轻地戳了一下小东西的脑袋。黃嘴叉,不反抗,温顺地睁开它的眼看了看,又闭上了它的眼,它大概正睡意朦胧,或对我没有了敌意,我笑了。黄嘴叉,跟我以前养过的那只麻雀一样,也是一只可爱的鸟,说不准,将来还是一只咬文嚼字的鸟。因为它被中国一个三流作家张昧林,床上那本《小说选刊》书籍熏陶过。

早晨五点多,黄嘴叉把我给弄醒了,醒来一看,窗户外的天,早已亮起来,黄嘴叉,正爬在我窗帘上,唧唧叫着,飞上飞下扑腾呢。隐隐约约听见窗户外,有大红火燕儿找孩子急促的叫声。我也顾不上躺在床上,习惯性地在手机上构思写小说了,赶紧起床。

捉着黄嘴叉,来到院中,放飞前,我还不忘又戳了一下黄嘴叉的小脑袋,然后展开手,黄嘴叉,展开翅膀一下子从我手中弹射出去。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的那只空手,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然而,黄嘴叉从我的手里飞出去,却没有飞走,又落到院子里,我家小骄车的倒车镜上,转身盯着我。

看我干啥?感谢我吗?是在跟我话别?

原来自作多情了,黄嘴叉,只是一只刚出巢,不太懂事的小鸟。任大红火燕儿在我院边的杏树枝上,如何上串下飞地跳,如何上串下跳地飞,如何心急火燎地叫。黄嘴叉,站在倒车镜上,只是断断续续地回应,就是不往树上飞。黄嘴叉,大概跟鸟爸妈怄气,埋怨它的鸟爸妈,昨天早早地把它从温暖的鸟巢里撵出来,还是抱怨鸟爸妈,昨天晚上把它一只小鸟丢在外面。我走过去,伸手又戳了一下小家伙,示意小家伙快飞,去树上找它的鸟爸妈,黄嘴叉,不躲我,也不飞。

倒是邻居家的那只花猫发现了小鸟。迈着猫步,眼睛睁一下,闭一下,佯装不看倒车镜的小鸟一眼,快速朝小车跑过来。我赶紧过去把黄嘴叉,捉在手里,将花猫赶跑,直接把黄嘴叉,放到院边那棵杏树的树枝上,远远地守护着。

等了足足有一袋烟的功夫,黄嘴叉,才跟含虫子喂了它几口的鸟爸妈讲和,相跟着飞去……

谢天谢地,我长出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像卸掉了压在胸口的一块石头,又像消除了堵在心中的一块梗疾。一身轻松,满身舒畅,有种救赎,解脱,凯旋而归的惬意,扭头朝家里走。

但这时,我耳朵里隐隐约约听见,自己几十年前养过的那只麻雀,在院边的杏树上唧唧的朝我叫,声音太像了。我不由自主止步,回头,去听,却什么也又听不见了。

我的眼睛湿润起来。

《放飞一只鸟》发《乡土文学》2023年第二期

《放飞一只鸟》创作谈“夏天的风吹来盛夏”发晋中文联公众号《创作空间》《乡土文学》选粹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