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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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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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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榨坊

  周功绪

老榨坊,是百岁溪流域老作坊的代表作之一。离生我养我的周家老屋很近、很近。近得连菜油的香味,就能原汁原味地闻到。

   老榨坊,名为垭子口榨坊。但因位于原垭子口大队五龙观山脚下,与形如壸口、位于芭蕉溪与百岁溪汇合的小溪口相依为伴。故而,这里的人们又习惯地称之为小溪口榨坊。

老榨坊,坐落于芭蕉溪峡谷杜远金这个丁字型屋场左边的边缘,与韩啟成老屋血脉相连。在我们周家老屋大垉上,顺柿子树、朝太平溪方向望去,古色古香的老榨房,就一览无余地来到了我们的眼前。

老榨坊,为八字型结构、一楼一底的土瓦房,建筑面积约350平方米。位于从屈原故里天门垭流经芭蕉溪河流和百岁溪河流后,直奔太平溪老街、乃至宜昌、武汉等“乡间要道”的必经之地。

老榨坊,福气很大。一生荡漾在战斗英雄和九佬十八匠幸福的摇篮里。与它一墙之隔的韩啟成,曾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立过二等功。我在端坊工作时,就是他家的常客之一,时常把党和政府的温暖和关爱送到他的心窝里;卢友道和得意门生卢丛福,这对小有名气的父子木匠、既是老队长又是杀猪佬的杜远金和土纸艺人杜开文、杜继祥、贺德顺等民间匠人,都相继居住在老榨坊的右边。

如果问,老榨坊的发家之宝和生命之源是什么的话,我唯一的答案,就是“榨匠”和“油料”。

榨匠,就是把油菜籽、花生、桐籽、木梓、茶籽等植物中的油,用木榨榨出来的手艺人。这种榨油方式,故乡的人们称为“打榨”。而打榨的地方,就叫榨坊。

原垭子口四队的望开洋、望开明、杜开全、郑家林、望运富和三队的魏长新,是这个榨坊不同时期的老榨匠。忠诚老道、为人憨厚、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他们,虽然话语不多,平平淡淡。但打起榨来,个个身怀绝技,激情飞扬。

老榨坊,是木料各显神通的舞台。无论是木榨,还是撞杆。无论是碾架,还是门窗。无论是木楔,还是楼方等等,均由青一色的木头制作而成。

从筛籽、车籽、炒籽、磨粉、蒸粉、踩饼、上榨、插楔、撞榨到接油等10多道工序,全靠榨匠师傅一手一脚去操作,离开一个环节,就不可能吃到香气扑鼻的土菜油。

木榨、撞杆、碾子、沙锅、铁箍,是老榨坊几大立家之本的“家当”

木榨,素有榨油“心脏”之称。高1.5米。长7米(其中榨心4米)。宛如一个长方形的巨石睡在榨坊的左边,像发电机那样,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撞杆,这个打榨的特制工具,长约4米,重约200多斤,其中铁撞头60斤。撞杆前粗后细,犹如一条巨龙,系在离木榨几米远的地方。像卫士一样,日夜坚守在木榨的身边。

碾子,由碾盘、碾槽和碾架组成。它是碎籽的动力系统。碾盘,为圆形,直径1米左右,重达1000多斤,碾架两头分别装有2个碾盘。由此可知,一副碾子的碾盘就重达4000多斤。碾糟,呈圆形镶在地上,内直径3.5米,外直径4米,槽深0.5米,槽宽0.3米。便于牛(马)拉着几吨重的碾盘,周而复始地碾转。碾架,是碾盘的“铁杆兄弟”,它俩手舞足蹈,风雨同舟。

沙锅,用黄泥巴垒砌而成,圆瓮形。瓮子高出锅沿五六寸左右。炒锅上面,吊有一个专门炒籽的木制抄子。

铁箍,也为圆形,专为脚踩菜籽饼、花生饼而生。

打榨,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打榨的第一道工序自然是炒籽。把菜籽倒在大沙锅里炒好后、用石碾碾碎、再将碾碎的菜籽放到沙锅蒸个两遍后、放到铁箍里用赤脚踩成圆饼、再将圆饼装进木榨“肚子里”(俗称上榨)、直至用木楔一一撞紧后,就用撞杆一次一次地有节奏地撞击木楔。随着撞杆的一声声巨响,香喷喷的土菜油,就像涓涓泉水那样,顺着榨眼叮咚、叮咚地流了出来。

打榨,是美不胜收的一道风景,更是赏心悦目的艺术表演。

打榨,一般两人同台献艺。掌执撞杆中心部分的,称之为“打”。掌执柱子帮助带动的,称之为“带”。打榨最重要的技巧,就是两人步调一致、融为一体。无论是脚步,身体。还是号子、眼神……都得合二为一。打榨之前,两人先将撞杆往前柔柔地缓冲两下,这两下不撞击木楔,而是像助跑那样,为最后冲刺借势发力。当第二次往上冲杆并喊出“嗨哟嘿”后,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退几米,刹那间,负责“打”的师傅像玩杂技一样,将撞杆举过头顶,再转身向前,随着响彻云霄的“嗨哟”声,“呯”的一声巨响,撞杆气势如虹地撞到木楔上。这一气呵成、眼花缭乱的连惯动作,叫做"鹞子翻身"。从脚步看,垫、转、跨、跳,出神入化。从人体看,伸、倾、仰、俯,美轮美奂。那全神贯注、炯炯有神、变幻莫测的打榨之景,不知让多少人陶醉在神奇的艺术殿堂;空中飞扬的撞杆、轻盈变化的脚步、婀娜多姿的身体、悠悠转动的碾盘、上下翻飞的抄子,无不洋溢着龙飞凤舞的气氛;抄锅的沙沙声、碾槽的吱格声、嘹亮的号子声、打榨的撞击声、出油的叮咚声和人们的欢笑声,交织一起,不绝于耳。不是经典音乐,胜似经典音乐。遗憾的是,那种神奇感、美妙感、兴奋感,再也复制不了了。

“杜师傅,你们榨的菜油撒这么香呀?”

“我们在用柴火灶炒菜籽、蒸菜籽的环节上,除严把火候外,先后对菜籽进行了一次炒香、两次蒸香的精制提炼。在蒸香的细节上,比有的地方多蒸了一次。这样,就显得特香、特香。”

“怪不得呢,你们把柴火的香气和炒、蒸的香气用到了极致。”

这是40多年前,我与老榨匠师傅杜开全的一番对话。

老榨坊屋里屋外、屋前屋后,屋左屋右,处处似金。就连阳沟后面,就有一股天然的“农夫山泉”。故乡的人们像喜欢土菜油一样,十分喜欢这里的泉水。我亲眼所见,不少换菜油的老百姓,在分享这股泉水的同时,还用饮料瓶子和提水桶像提珠宝一样,带走了不少;我也看到,不少背脚打杵和赶集的人们,时常到这里喝水、歇脚和纳凉。那凉中带甜、纯中带爽的口感,不知给我们留下了多少美好而难忘的记忆。

老榨坊,是我们儿时的一大乐园。一边欣赏打榨风景、一边坐在碾架上兜风、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吃花生饼、一边分享浓浓的香味,是我们儿时的一大最爱。我们对老榨坊的热爱,可以说,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在那缺衣少粮的年代,换油也好,不换油也罢。有事也好,无事也罢。我们老是喜欢跑到这里,享受眼福、享受鼻福、享受口福。即使在百岁溪摸鱼、游泳和在太平溪读高中的途中,宁愿晚点回家,也要到这里看看打榨的风景,闻闻菜油的香气,尝尝花生饼的美味。那“人从榨坊过,不想离金窝”之感,永远刻在我们的记忆里。

土菜油、土桐油,是老榨坊的主打产品和拳头产品。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户后,老榨坊历史性地迎来了鸟语花香的春天。一弯弯、一坝坝、一片片一望无际的油菜花,不仅美了田野,美了乡村,美了故乡。而且也给老榨坊带来了飞黄腾达的发展机遇。

换菜油,是老榨坊与父老乡亲们血肉联系的“金色桥梁”,也是老榨坊最热闹、最火爆的生产场面,更是时代变化的“晴雨表”。据老同学望运富榨匠师傅介绍,集体化时期,生产队里把最好的菜籽,心甘情愿地上交了国家。剩下的其它菜籽,一斤只能换2.7两至3两菜油。即使再好也不超过3.3两;责任田到户后,国家取消了定购粮油任务。老百姓破天荒地迎来了粮油丰产和换油丰收的春天。原来一斤菜籽换3两左右菜油。而后一斤菜籽可以换4两多。原来一家一户一年到头的菜油最多两三斤。而后,10斤、20斤、30斤的比比皆是,50斤、80斤、100斤的也屡见不鲜。甚至有的当上了“油贩子”。

用士菜油煎野鱼、煎鸡蛋、煎糍粑、炒瘦肉、炒土豆丝、炒花生米、炕土豆、炕面油子粑粑……可以说,堪称一绝。

土菜油煎野鱼,是母亲的一大拿手好戏。金黄的颜色、鲜美的味道,无尽的口感,不知给我们带来了多少的幸福和欢乐。前几年,我和杜涛、立红到衡阳去玩,侄女周小芳,对她幺婆婆几十年前,做的土菜油煎野鱼的这道民间佳肴,依然赞不绝口,念念不忘。

老榨坊的土菜油,固然人们喜欢。而老榨坊的土桐油,同样也倍受喜爱。尤其是长江西陵峡一带的水木匠和木船老板,个个爱得如痴如醉。

用土桐油油的木椅子、小餐桌、小碗柜、小茶几……金灿灿的颜色和亮堂堂的光芒,让人一看,就喜上眉梢,一见钟情。那种美感、那种舒适感、那种喜悦感,城市居民和平原地区的人们,羡慕得五体投地。30多年前,家住衡阳的侄儿子周立华,就不远万里地把他四爹做的一张小方桌,请人从周家老屋背到20里之外的鸡蛋石码头,乘向阳号轮船至宜昌后,转乘火车至衡阳,再转乘汽车,才好不容易地运回了家。前几年,我到他家去玩,再一次目睹了这张小方桌的昔日风采。万万没想到,几十年后,依然风度翩翩,光彩夺目。

用土桐油油木船,是长江西陵峡的一大美景。我在通往太平溪老街的途中,在百岁溪溪口至鸡蛋石的风景线上,不知多少次地看到即将下水远航的小木船,被这些土桐油打扮得亮亮堂堂和焕然一新。

老榨坊的菜油好香,花生油好吃,桐油好俏……而老榨坊的菜子饼、花生饼、芝麻饼,同样也是无价之宝。当苞谷、土豆、红苕……“吃”到这些天然的有机肥后,除产量高,颜值好外、更难能可贵的是品质优、口感佳。

老榨坊,红红火火的老榨坊。谁也没想到,伴随着种菜籽、种花生、种芝麻、种粮食的茫茫田野,先后被红彤彤的“五月红”和绿油油的生态茶所取代的脚步,在一座座金山银山的陪伴下,早在26年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有人说,老榨坊,是百岁溪流域五、六十年代乡村工业蓬勃发展的一个缩影。

而在我眼里,老榨坊,更是家乡人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造福于民的一大发明和创造。

老榨坊,虽然离开我们几十年了,但繁忙的景象、浓郁的香味和迷人的风采永远醉在我们的灵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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