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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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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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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打火夜插秧

  周功绪

“芒种夏至天,走路要人牵,牵的要人拉,拉的要人推”。这是对“芒种这一时段,农村最繁忙、农民最辛苦”的最好形容。

“芒种”,素有“芒种、忙种、忙忙种,误了农时两头空”之说。

而“春争一日,夏争一时”的“争时”,就是指这个时节的播种“不能误时”。一旦误时,就会减产减收。

芒种,是我国24个节气中的第9个节气,时间点在每年公历的6月5日至7日之间。

这一时节,正值夏收、夏种和夏管的巅峰时期。而“抢割小麦”和“抢栽秧苗”,恰恰是这个巅峰时期的重中之重。因小麦和稻谷都长有“芒”尖,因此,我们的祖先将这个火红的节气,称之为“芒种”。

如果问40年前,故乡最繁忙的景象是什么的话,那我会毫不犹豫地说,那就是“芒种打火夜插秧,抢好火色多打粮”了。

“社员同志们,今晚10点以后就是芒种节了,我们还有8亩多田的秧没有栽,这个事关系到我们当年的粮食收成。所以,我们就是打起火把,也要抢在今晚10点之前把秧栽完。”

“好的,只要有火把,我们没得二话说……”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原垭子口大队第二生产队栽秧时,所见到的一大盛景。

这一盛景,用当地人的话说,就是“芒种打火夜插秧”。

芒种打火夜插秧,是集体化时代农业生产的顶级“赛事”,那红红火火、一片繁忙的生产景象,把本来就热火朝天的“芒种季节”,点缀得更加绚丽多彩。

芒种打火夜插秧,在我眼里,是“抢收、抢种、抢管”相互穿插、立体交叉的经典绽放,是农业生产最火爆、最繁忙、最重要的黄金季节。

小麦、包谷和稻谷,是故乡有名的三大主粮。而稻谷,则是这三大主粮的“王中之王”。作为生长稻谷的秧苗来说,不抢在芒种之前栽下的话,不仅产量锐减,而且也严重影响到谷子的质量。故而,家乡的人们,无论怎么繁忙,无论怎么特殊,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抢在“芒种”之前把秧栽完。可以说,这是一根“三八线”,也是一个“分水岭”,更是一项雷打不动的死任务。即使再晚,也要抢在芒种节气的当天晚上,打着火把栽完最后一兜秧。因为,乡亲们知道,时间就是“产量”,季节就是“收成”。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特大干旱之年,故乡的人们,在芒种之前,望穿秋水也没等到雨天的降临,极不情愿地在水田里种上了包谷。

在人民公社集体化时代,芒种打火夜插秧,可以说,是对生产队队长“宏观调控能力”的最好检验。那一片片小麦、一弯弯油菜、一块块土豆、一坝坝水田、一冲冲茶叶的抢收、抢耕、抢种、抢摘、抢管……不约而同、暴风骤雨式地展现在一队之长的面前,再加上瞬息万变的天气因素,无疑给这个生产队的最高“长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而“科学安排、合理调度、见缝插针、分秒必争”,则是一队之长所必备的基本素养。我们队的队长杜竹三,就是我印象中最优秀的队长之一。浓眉大眼,中等身材的他,说话利索,干事果断,指挥有方。一看就是一个能说会道、能征善战、雷厉风行、不误农时的好“管家”。记得,一过四月,他就成了我们队里“生产调度”的大忙人,不是今天安排劳力抢割小麦,就是明天安排劳力抢挖土豆;不是上午安排劳力抢割油菜,就是下午安排师傅去抢耕水田;不是刚安排几个小伙子去打耥,就是立马安排一群“娘子军”去栽秧……那抢晴天,战雨天“忙上忙下、忙进忙出、忙里忙外、忙收忙种”的火爆场面,不是农耕决赛,胜似农耕决赛。

抢割小麦、抢割油菜、抢挖土豆,抢收蚕豆、抢摘茶叶和抢整水田,是芒种前的几大盛事。而“抢割小麦”和“抢割油菜”,则是这些盛事中的头等大事。因为,故乡的水田有一个“小麦”与“水稻”、“油菜”与“水稻”轮换种植的传统习惯。因此,抢割小麦,抢割油菜,便是栽秧前的首要任务了。

在抢割小麦的岁月里,我和乡亲们既分享了喜获丰收的喜悦。同时,又享受了无尽的捡粮乐趣。弄得我直到现在一看见馒头、一看见包子、一看见水饺,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抢割小麦”和“抢捡麦穗”的难忘场面。

在生我养我的故乡,背麦子,似乎是我们男子汉的天下。而打麦子,则成了“半边天”的绝活。打麦子,是收割小麦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在没有现代化脱粒机械的那个时代,梿枷则是山区农村打麦子的常用工具。梿枷,由一根竹杆和一组平排的树条构成。那“一排对一排梿枷,打下去发出啪、啪、啪、啪,富有立体节奏的声音,至今还在我的耳边荡漾。那美妙感、喜悦感、欢笑声和梿枷的伴奏声,自然而然地构成了一道道“喜气洋洋洒汗水,梿枷声声迎丰收”的繁忙奇景。

令我一生难忘的是,用故乡的菜油炕故乡的小土豆,算是天下一绝。那圆滚滚的形状,金黄黄的颜色和香喷喷的味道,真是无与伦比。搞得我在“海外”找了40多年,一直未找到这种原生态的美食。记得,小时候,我们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刮土豆。尽管刮得两手发软,但一点怨言也没有。因为,炕土豆超级好吃倒不说,更重要的是还能帮助忙得不可开交的父母,减轻一些家务活。

耕水田、耖水田、耙水田,是栽秧前技术性很强的“尖端”农活。有幸的是我跟父亲和二哥,学会了这些让人羡慕不已的生产技能。遗憾的是刚学会不久,就告别了这个广阔的天地。朱全政、胡兴全、李发青和功银哥……都是我们队里“犁耙水响”的高手。他们既耕得快,又耖得碎,更耙得平。一到栽秧插禾的季节,他们就成了耕田的超级大忙人。即使责任田到户后,也不知他们帮助乡里邻居耕了多少水田。

打耥、拋秧,是栽秧前的最后两道工序。

打耥,就是用耥把子把水田耥成一平如镜。我的“栽秧之路”就是从打耥开始的,那在水田里耥来耥去,一耥一马平川之感,就像美女烫衣一样,越“耥”心情越舒畅。

抛秧,就是把事先搿好的秧,从母秧田挑到田埂后,有尺度地拋到水田里,供栽秧人方便去栽。

抛秧,别看很简单,没有独到的眼力和独特的手法,是拋不好的。拋秧,既要看秧把子的大小,又要估计好这把秧大致能栽多少面积。要是杜家发子来抛秧的话,那就有看不完的好戏了。因为,他像丢定时炸弹一样,专门往女同志身边丢,而且一丢就是“连环炮”,搞得女同志身上到处都是泥巴水,弄得别人笑也不好,哭也不好……尽管这样,但栽秧田里的打耥声、抛秧声和欢笑声,却一浪高过一浪,似乎他(她)们骨子里就知道“栽秧不带泥,年底没得吃”的深刻哲理。

秧,抛到水田后,热闹非凡的栽秧场面就会扑面而来。那挑秧的、打耥的、栽秧的……像“奥运健儿”一样,尽显风流。

栽秧,是一门很累的技术活。栽秧时,左手握一把秧苗,拇指和食指、中指负责把要栽的秧,从秧把子中捋出来,每次捋出4、5根后,右手连忙从左手中把捋出来的秧苗栽下去。在右手栽下的一瞬间,左手又把下一窝的秧苗捋了出来……有的两只手的协调配合达到了极致,用“行云流水、眼疾手快”来表达,一点也不为过。有的右手栽下去之后,左手还没捋出来,甚至还要右手去帮忙。栽得快的,一天栽个六七分田不在话下。手脚慢的,一天栽个两三分田,还喊腰疼得要命。

耕田、割稻谷、割麦子等农活,都是一边做一边往前走。就连牛儿吃草也是一边吃一边往前找。而唯独栽秧,是边栽边往后退。栽秧田里,一个个拼起命来往后栽,那掉在最前面的,不仅仅是倒数第一,而且也是乡亲们取笑的热门话题。

栽秧,一般是从左边往右边栽。按照一定的行距,一行栽六窝。栽完后,按照一定的株距,左腿退一步,又从右边往左边栽。什么时候退,退哪一条腿,退多远,都有很深的学问。

栽秧,技巧性很强。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从左手里把捋出的秧苗接过来,再用食指和中指把秧兜子夹住,栽下去的时候,秧苗的梗子落在大拇指和食指相连的“虎口”里,这样栽下去的秧,立得正,长得快,很耐看。如用大拇指和食指、中指三个指头,把秧兜子栽下去的话(俗称掖兜子),不仅长得慢,而且成活率不高,队长或东家一看就不喜欢。有的栽的像木匠师傅弹的墨线一样,笔直笔直的。有的栽的弯弯曲曲,一看就知道是学把子的“处女作”。

令我印象最深的是,莫过于故乡的人们戴着斗笠、穿起蓑衣去栽秧。因为,雨天栽的秧,活得快,长得快。故乡人都知道,一件蓑衣本身就有上十斤,再加上淋透后,就更加笨重了。尽管如此,但乡亲们还是喜欢在下雨的时候,抢着去栽秧,因为“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栽秧,是女同志施展才华的舞台。女同志越多,笑声就越多,故事就越多,成果就越多。那栽秧的精气神和栽秧的氛围,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最佳状态。记得,我的一个表嫂,既是“队花”。又是队里栽秧的一把好手。只要她一下田,年轻的小伙子就会腾云驾雾地飞到她的身边,一边栽秧,一边聊天,一边开玩笑、一边打主意……因为,他们早就知道,她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刚过18岁。搞得这群小伙子,像贴身保镖一样,不是前呼后拥,就是形影不离……这些妙趣横生的场面,似乎印证了“栽秧不说荤,秧子不长根”的千古传说。

令我无比惊叹的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下期,因干旱的原因,故乡的秧苗迟迟不能按期栽上,眼看“芒种”即将到来。就在这焦急万分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雪中送炭”般地来到了广阔的田野。那日夜抢整水田的、日夜抢栽秧苗的,像打仗一样,拼命地抢、拼命地赶;那打着葵花梗子火把或篾簧火把,抢栽秧苗的动人场面,胜似一幅幅“不辞千辛万苦,也要多产稻谷”的秀美画卷。

栽秧,一窝又一窝,一行又一行,一坝又一坝。那我们门前门后、五队纸厂溪边和墩子石周围,成千上万个白茫茫的水田,不到几天的功夫就穿上了崭新的绿装。那一望无际、盘山而转的横成行、竖成巷的绿色海洋,在金色阳光的陪伴下,在秀美山川的衬托下,在万里无云的蓝天下,显得格外光耀夺目。那美不胜收的田园风光,与“广西三江岑牙梯田”和“贵州黔东南加榜梯田”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那美轮美奂的场景,不知给我留下了多少“无比壮观、无比神奇、无比迷人”的永恒记忆。

令我无比惊喜的是,在生产队里所有水田即将栽完的最后时刻,队长有意识地预留一两分田,专供栽秧人“庆功”和“狂欢”,以此欢庆芒种前秧苗全部下田的这一历史时刻。那别开生面的“鸳鸯戏水糊泥巴,秧成禾、人起坡,男女老少好快活”的疯狂场面,无疑不让人欣喜若狂。如今一想起那欢天喜地的狂欢场面,那种“成就感、自豪感、陶醉感、兴奋感和亲切感”便会油然而生。

令我无比欣慰的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进入千家万户后,故乡的人们为了抓好“栽秧”这个第一生产要务,隆重地推出了盛世空前的“栽秧饭”。那家家户户互帮互助,互吃栽秧饭的“一家亲”的壮观场景,可以说,比吃团年饭和吃年猪饭更有一番风味。

令我无比开心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故乡的人们以非凡的胆识和惊人的毅力,将所有的水田和旱田,因地制宜地栽上了优质夏橙和早市茶叶。那昔日“以粮为纲”的农耕时代,早已被富美乡村建设的崭新时代所取代。

如今,一座座楼房拔地而起;一条条“巨龙”翻山越岭;一辆辆轿车穿梭来往;一幅幅美景日新月异……

这一切的一切,应该归功于伟大的改革开放时代和勤劳而善良的父老乡亲。

“芒种打火夜插秧,男女老少农事忙”。这个光辉而灿烂的农耕文化,虽然早已退出故乡的历史舞台,但它却永远在我们心中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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