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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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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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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年猪

           周功绪

“吔,明天跟二哥到黑岩子卖年猪去哟……”

这是40多年前,儿时的我一边跑,一边向伙伴们奔走相告的一个画面。

卖年猪,是“先国家、再集体、后个人”统购统销时代的历史产物,是老百姓“杀年猪、吃新鲜”前的一项铁打的任务。俗称“完任务”。

在粮票、布票、肉票……凭票走遍天下和国家对生猪实行“交一留一、购留各半”的那些年代,上交国家的生猪任务不完成,就拿不到《生猪准宰证》。拿不到《生猪准宰证》,就杀不成年猪。杀不成年猪,就吃不到猪脑壳。吃不到猪脑壳,就谈不上过一个称心如意、幸福快乐的年。在那缺衣少粮的日子里,在农村莫说能吃上一顿新鲜肉,即使能看到一块新鲜肉,就是莫大的惊喜。哪像现在,这个市场,那个市场;这个超市,那个超市;这家屠宰场,那家屠宰场……随处可见,比比皆是。

卖年猪,是我们儿时一年到头的一大渴望,也是老百姓一年一度的一种寄托,更是乡亲们对国家的一大贡献。

背架、打杵、猪架、勾绳,是卖年猪的常用工具。

儿时的我对年的记忆,似乎从腊月初就开始了。记得腊月初八,也就是我们家卖年猪吉星高照的那一天,母亲开门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喂好年猪、喂饱年猪,让年猪吃个痛痛快快。这天一大早,我看到母亲将一桶煮熟的红苕倒在猪盆里,还没来得及拌上香喷喷的苞谷面时,这头即将与我们“分手”的年猪,就抢着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母亲一边用手在年猪背上轻轻地抚摸,一边依依不舍地说:“今天是你走南闯北、温暖他人的日子,吃就吃个好、吃就吃个饱啊。”

过了一会儿后,母亲又从屋里舀了一大碗苞谷面,一边往红苕里搅拌,一边动情地说:你最喜欢吃的山珍海味来了。没想到,这头老实憨厚的年猪,又是一阵狼吞虎咽。母亲看到它吃得津津有味,特找来一把木梳子,将它背上的猪毛梳得整整齐齐。它那“一边吃、一边欢、一边尾巴摇个不停”的样子,似乎在不停地向母亲表示由衷地感谢!!!

母亲看到猪盆的红苕即将吃完时,又破例地追加了部分红苕和一小碗苞谷面……在母亲的深情呵护下,它的肚子像气球一样,涨得圆圆滚滚。

年猪吃饱喝足后,父亲和二哥、四哥、功银哥,在母亲的眼神下,心领神会地一起将它揪出猪圈,用勾绳牢牢地捆到猪架上,并过好秤后,四哥和功银哥合力抬起,二哥从猪架下顺势一钻背起它,在父亲、母亲难舍难分的视线里,慢慢地向黑岩子食品所一步一步地背去。

母亲与年猪的情感,无语言表。在目送二哥背猪行走的路上,直到翻过几里之外的山峰后,才难以割舍地向家里走去。

黑岩子食品所,是黑岩子这个万里长江边上最古老的小集镇上的一个“一头系着国家、一头连着百姓”的“连心所”。它与屈原故里的兰陵溪隔江相望,离举世瞩目的三峡大坝的直线距离不足20华里。它与黑岩子供销社、黑岩子农俱厂、黑岩子船码头携手合作,将黑岩子这个板壁屋、石板街,古色古香的微型小镇打造得名声远扬。那些年代,方圆好几十里的老百姓到黑岩子卖年猪的、办年货的、买农俱的、抢肥料的……争先恐后、络绎不绝。

黑岩子食品所,离我们周家老屋15里左右,全是山路十八弯地带。从我们周家屋场盘山而转直上垭子口,再从垭子口顺峰而下直飞端坊溪,再从端坊溪翻山越岭直奔食品所,那“急上云霄、陡下河谷、弯弯曲曲、曲曲弯弯”的卖猪线路图,不知锤炼了多少出类拔萃、坚强不屈的背猪佬。

安仓坪、天门垭、贺家坪、赵家湾和小溪口的“湖北大坪”等“天上人间”,比从我们周家老屋到黑岩子远个几十里倒不说,还要山高路险得多。我们儿时走亲访友时就摔过不少跤,更何况身背一百大几十斤,且时而不听使唤的活猪呢?这些地方的背猪佬,究竟在卖年猪的羊肠小道上,付出了多少想以难象的心血和汗水,我的确难以准确回答。但他们用过的一节节火把、磨破的一双双草鞋、背坏的一个个背架、留下的一个个茧巴……应该说,就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答案。

背年猪,是一项体力活,更是一项技术活。

120斤,是国家收购的一个硬杠杠。120斤以上的年猪,食品所才能按等级收购。低于120斤的,差一两都不行。即使不远万里背去了,也只能乖乖地背回来,待长到120斤以上后,再背去去卖。背一百大几十斤的年猪去卖,不能静态地只看年猪的重量,还要充分预防好它在猪架上偶尔的反抗与挣扎。力气小了、腰杆子不硬和控制力不强的,是很难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的。换句话说,即使背得起两三百斤,也不一定捡得起这个活。朱全政、杜竹三、大哥、二哥、先贵哥、齐兴哥、发青哥、海山哥……都是我们那一方背年猪的行家里手,他们不知为缺劳力的困难户解决了多少背年猪的燃眉之急。

这些大山深处的背猪佬,年复一年地奔走在极为艰辛的背猪路上,哪怕背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和精疲力竭,但他们心里却乐滋滋的。在他们越是艰辛越向前、勤勤恳恳背年猪的岁月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分享了他们“再苦、再累、再困难,也不能让国家的定购任务打白条”的高尚品质。

跟着二哥和功银哥到黑岩子食品所卖年猪,是我儿时的一大幸福和快乐。因为只有完成了年猪购销任务,才能吃到望眼欲穿的年猪肉;因为只有卖了年猪,才能有钱在黑岩子供销社买糖果吃、买饼干吃、买皮匹做新衣服;因为只有在黑岩子,才能看到波涛汹涌的万里长江;才能看到气势磅礴的东方红客轮;才能看到穿梭来往的运猪船只。

走进食品所,那川流不息的背猪佬和成群结队的黑猪、白猪、花猪……给我留下了无比震撼的印象。待收购人员一边过秤,一边用挑剔的目光在我们的年猪身上反反复复地打量几番,说出“178斤”和“一等”后,我和二哥高兴得几乎蹦了起来。

当二哥从食品所出纳手中领到一张张10元、5元、2角、1角……累计不足80元的卖猪收入和一张梦寐以求的《生猪准宰证》时,我迫不及待地把《生猪准宰证》拿了过来,像看宝贝一样,看了又看,摸了又摸。那“生怕《生猪准宰证》搞丢了”和“吃年猪肉就在眼前”的激动心情,不知怎样表达为好。

据黑岩子食品所的老韩介绍:黑岩子食品所,将端坊溪、垭子口、小溪口、土仓坪、杜家院、李家院、安仓坪、林家溪、白果园、美人沱等地的老百姓,用苞谷、红苕和猪草,精心饲养的“绿色”牌生猪,通过万里长江黄金水道,源源不断地运往上海、南京、武汉、沙市和宜昌等地。不仅为这些地方的城市居民提供了大量的肉食供应,而且还为国家生猪出口创汇做出了不少的贡献。

卖年猪,几十年的购销模式,几十年的生活缩影,几十年的灿烂历史。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席卷华夏大地后,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永远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卖年猪,既是父老乡亲们的一种自觉行为,更是父老乡亲们的一种爱国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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