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功绪
解锯,就是通过人力,用改锯将圆木解成木方或木板的一种民间手艺。
这种民间艺人,有的地方称为锯匠或改匠。而在我们老家习惯地称之为解锯师傅。
解锯师傅,是木匠师傅的“孪生兄弟”。他们如同鱼儿离不水一样,携手战斗在木制工艺品的海洋里。
解锯,是鄂西地区的一大历史产物。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农村一道亮丽的风景。
在板壁屋、吊脚楼、土木结构的老瓦屋和梳妆柜、挂衣柜、电视柜等盛行的那些年代,可以说,一刻也离不开木匠师傅和解锯师傅的无私奉献。无论是楼板,还是门窗。无论是床方,还是床板。无论是桌子,还是板凳……无不彰显出木匠师傅和解锯师傅的勤劳与智慧,辛勤与汗水。
40年前,也就是改革开放前,农村建房和姑娘出嫁时,既是木匠师傅繁忙的时候,也是解锯师傅最俏的日子。那一层层楼板、一堆堆椽条、一套套嫁妆和一批批厚薄不一、长短不一、宽窄不一的各类板材,无一不是解锯师傅和木匠师傅的骄傲与自豪。
解锯,是木工制作之外唯一的且不可分离的“生产车间”。一般情况下,解锯师傅将木料解成木方或木板后,木匠师傅再分门别类地进行深加工。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边远山区的不少老百姓,继翻身解放“站起来”之后和从三年自然灾害的苦海中解脱出来,逐步走上了告别茅草屋、走出简易房、喜住大瓦屋的生活时代。在这个农村第一轮繁荣发展的历史时期,谁也没想到木匠这个行业,随着老百姓的新房建设、老房改造和各种家俱的淘汰与更新,陡然走俏。就拿我们仅有5个生产小队、不足1000人的原垭子口大队来说,就有杜全三、卢友道、卢丛福、魏天雄、魏长福、周功柿、韩永虎、望开荣、韩庆华、刘忠江等近十多个木匠师傅。如果不是干部任用制度改革的话,也许我早就是四哥的第四个徒弟了。这些身手不凡的木匠,既为农村住房建设和农民的生产生活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又为广大解锯师傅,提供了广阔的历史舞台。
解锯,一般两人一组。或父子、或兄弟、或师徒、或自由组合。
改锯、码钉、码架、锉刀、锤子或斧头,是解锯的主要工具。
而改锯,则是解锯的王牌利器。改锯,宛如工字形。它由一根长撑棍、两个木把手、一股粗顶绳、一个木撑子和一条长锯条组成。长撑棍,约小杯粗、1.8米长。木把手,长约30厘米,安装在改锯的两头,便于拉扯。锯条镶嵌在两个木把手的下沿,锯齿锋利、粗大,从中间向两边一路延伸。木把手上端则由几十根细棕绳,像一桥飞架南北一样,将改锯连为一体。顶绳中间插有一个10厘米左右的木撑子,犹如紧螺丝一样,用于顶绳松、紧的调整。一般开锯前用木撑子将顶绳别得紧紧的。收锯时,再将木撑子松回原处,便于改锯处于宽松休养状态。
通常情况下,木匠师傅,将要解成的木板的木头,用斧头修理好后,再按需要的尺寸(除椽条外),用锯子锯成一节一节的,并在每节的上面用墨斗盒子,根据板材的厚度弹出一条条墨线后,解锯师傅就将木头抬到齐腰深的码架上,并在码叉与木头交汇处的周边,用几个码钉钉牢后,就可开锯了。
开锯时,两个解锯师傅隔着木头,站成马步,面朝同一方向,从最上面的一条墨线开始开锯。拉方锯木较深,配合方用力要活,你拉我送,我拉你送,锯末被锯齿带出,向拉方纷纷飞出,空气中弥漫着锯末的芬香。当锯进一尺左右的时候,要用木楔或铁片撑开木缝,以减少锯片来回摩擦,便于节省力气。那你拉我送、我拉你送,来来往往的画面和一拉脚尖一扬、一送脚根一抬循环往复的样子,胜似乡村露天艺术表演。那码架两边一串串脚印、一滴滴汗水和一堆堆锯末,让人一看,似乎陶醉在“两人对着站,脱了衣服干。为了一条缝,解出几身汗。”的美景里。
“心领神会,合力合拍,用力均匀,平稳前行”是解锯师傅的最高境界。只有这样,锯片才能始终活跃在平行线上,才能解出一马平川的木板来。不然的话,解出的木板凹凸不平。这不仅浪费材料,而且也给木匠师傅增加了不少的工作量。
解锯,看似好玩,貌似简单,而实际上是一门技术活和体力活。它除需要天衣无缝的配合、合二为一的步调和张驰有度的节奏外,更需要强有力的腿力、腰力和臂力做保证,否则,很难干好这个活。记得,我16岁时,就十分好奇地学了好几次,那一拉一跑线(墨线)、一松一跑边,极不协调、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撩得几个解锯师傅笑了好多年。
解锯,若是遇到杉木,算是运气极佳。因为,杉木不仅好解,而且几乎没有什么结疤;若是遇到松木,付出的体力就相应大一些;若是遇到干透的栗木、柏木和枫香木,不仅累得挥汗如雨、饭量陡增,而且还要像磨刀那样,时不时地锉好锯齿。否则,再好的锯齿也会有去无回。
木匠出身的四哥和永虎哥,解锯的技术就不用说了。二哥、功银哥、龙三哥、发青哥、支国哥、齐顺弟……算是我们队里解锯的行家里手,无论集体建房,还是私人建房。无论韩家打家俱,还是杜家做嫁妆,都能看到他们汗流浃背、解去解来的动人画面。
1962年出生的帮丛哥,虽然天生有苦难言,说不出话来。但聪明、帅气和身体健壮、走路如风的他,解起锯来,如鱼得水,格外有劲。他究竟帮助困难户解决了多少的解锯的燃眉之急,我们那一方的老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哥和先贵哥,这对黄金搭档,不仅力气大、技术好、人品正,而且肯流汗、肯出力、肯帮忙。是村里村外十分抢手的解锯师傅。因为他俩解出的木板不仅很平整,而且同比情况下,数量也比别人多一些。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们原生产队里仅有的一间仓库屋,还是花150元买的我们的一间老房屋。七十年代初,我们队里才在我们周家屋场斜右边开山劈岭,建起了四大间集体仓库屋。这四大间仓库屋几乎与五队的几大间仓库屋如期而建,且遥相呼应。令我无比吃惊的是,在集体仓库屋大会战的建设中,那8个解锯师傅组成的4组解锯班子,抢晴天、战雨天,夜以继日地解锯场面和那堆积如山的楼板、椽条、门窗、板材……给我留下了无比震撼的印象。那木匠的斧头声、挑土的欢笑声、杵墙的号子声、解锯的吡嚓声……交相辉映、不绝于耳,胜似一场场隆重的乡间“交响曲”和一场场精彩纷呈的乡间艺人大比武。
端坊中学、端坊溪小学、垭子口小学、小溪口小学、杜家院小学、垭子口面铺、垭子口电影院、小溪口老榨坊等众多集体资产,统统都是青一色的土木结构的大瓦屋。就连端坊乡政府的老房子和垭子口的天井屋也不例外。我工作的第一站,就在端坊乡政府“一楼豆腐块,二楼板壁屋”里住过三年多。如果没有那些木匠师傅、解锯师傅和老百姓的日夜付出,就不可能打造出历史悠久、光辉灿烂、遍地开花的瓦屋时代。
湖南凤凰古城的吊脚楼,贵州西江的千户苗寨,山西的平遥古城,宜昌市老城区、太平溪老街、黑岩子小集镇的板壁屋和我的母校——太平溪高中的四合院……至今记忆犹新。这些灿烂的建筑文化,无不凝聚着解锯师傅的心血与汗水。
我们队里李公平、杜竹三、朱江道、敦先贵、敦先才、韩永政等众多乡亲,在搬进新瓦屋的时候,儿时的我们,即使只能搬把小椅子,提个小板凳……也都自告奋勇地加入了“男女老少齐上阵、万众一心忙搬家”的大决战。那背的背、抬的抬、抱的抱的欢天喜地的场面,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那种乡情、那种友情、那种亲情,真叫人羡慕不已。
出乎意料的是,在农村大瓦屋建设尚未转型的时候,木匠行业和解锯业务,又迎来了千载难逢、史无前例的发展机遇。这个机遇,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户后,大江南北年年丰收,家家户户粮柜告急的机遇。那抢木匠做粮柜的,就像抢宝贝一样,争先恐后,络绎不绝。我十分清楚地记得,集体化时期我们用来装粮食的家当,仅仅只有两个黑漆漆的老柜子,且常年“不饱和”。而责任田到户后,仅我们一个小家庭就新添了三个大粮柜,后来,又陆陆续续地增加了几个。那一个生产小队,一个生产大队,直至那一方……究竟增添了多少粮柜,我的确一时难以说清。但那张家做了、李家做。李家做了、王家做。王家做了、周家做……空前繁忙的场面,可以说千年难遇。那遍及千家万户的新粮柜,应该说,是木匠师傅和解锯师傅精诚合作的光辉典范。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农村住房结构和民用家俱的来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少的老百姓沿公路边、沿溪河边、沿集市边住进“小洋楼”和那千家万户打家俱的时代,被家家户户买家俱的时代取代后,解锯这个行当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后来,随着人们的住房理念和家俱观的质的改变,故乡的森林越来越绿了、树木越来越粗了、林海越来越美了、氧吧越来越俏了。那一幢幢“小洋楼”、一辆辆私家车和一张张幸福而灿烂的笑脸,把父老乡亲们带入了一个崭新的“绿水青山、鸟语花香”的富美时代。
解锯,这个曾一度十分抢手的行业,这个乡村工业文明进步的一个缩影,虽然离开我们几十年了,但却深深地写在家乡翻天覆地的变化里和父老乡亲们感恩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