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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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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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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溪

       周功绪

“快让开,快让开,莫被木料撞了哟”。

“舅舅,你们这批杉树赶到哪去的?做什么用的呀”?

“我们这批杉树从邓村板壁岩下水,赶到百岁溪溪口,再转运到太平溪老街上做新房檩子的”。

“哦,舅舅,您们真厉害”……

这是我们儿时在小溪口石板滩露天浴场游泳时,看到的一种令人好奇的水运方式。

这种令人好奇的水运方式,用当地人的话说,就叫赶溪。

赶溪,与长江放筏(木筏或木排)一样,古老而文明,光辉而灿烂,渊远而流长。

赶溪,就是将成批的木料置入河流中,借水行舟,借船出海,至上而下地漂流到所达的港湾。

赶溪,是百岁溪流域父老乡亲们的一大发明和创造,是百岁溪流域历史文化的重要元素,是三峡文化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

赶溪,对于80、90后的年轻人来说,可能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行业,甚至大多数听就没听说过。因为,它远离我们快四十年了。

百岁溪流域,位于风景秀丽的长江西陵峡北岸,离三峡大坝的直线距离不足十公里,是三峡库区的一条重要经济走廊,相传在百岁溪与长江的汇合口不远的地方,有一位姓望的老太太活了一百岁而得名。

百岁溪流域,由百岁溪河流和芭蕉溪河流组成。百岁流河流自大老岭流经红桂香再到小溪口与从天门垭流经杜家院再到垭子口的芭蕉溪河流汇合后,以更大的气势流经杨泉坝再到平田纸厂直至奔流到滚滚长江。

红桂香,小鱼村、杜家院、小溪口和庙垭等祟山峻岭、云雾缭绕的地方,是百岁溪流域几百公里画廊的天然屏障,这里山大人稀,人杰地灵,土地肥沃,风景如画,是盛产杉树和松树的风水宝地,那漫山遍野,浩瀚无边的森林资源,为兴建村办学校、村办企业、集体仓库和农民住房,做出了巨大贡献。

上世纪七十年代前,也就是改革开放前,百岁溪流域虽然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但一没公路,二没铁路,三没船运条件。在那“通讯靠吼,交通靠走”的贫困落后年代,唯一的运输方式,不是背,就是抬;不是挑,就是扛。那背脚打杵、肩挑背驮、抬抬扛扛的运输模式,与闻名海外的重庆“棒棒军”一样,那么古老,那么地道,那么火爆。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们队里在十多公里的太平溪老镇上买了一台脱粒机(脱谷专用机器),在十几个大力士的艰苦努力下,像抬“宝贝“一样,翻山越岭地“移”了回来。回家后,二爹欣喜若狂地说,“今天肩膀磨了几条血印,虽然很疼,但早已被买了脱粒机而高兴的心情忘记得一干二净。”我问:为什么?二爹指着脱粒机无比兴奋地说,“有了这个洋机械,我们再也不得滚碾子了(传统脱谷之法)。“

肩挑背驮,抬背间作,是百岁溪流域父老乡亲们的一大传统美德,但一次能背三四百斤、能抬四五百斤就算冲上天了。若在一定时间范围内,要从遥远的地方背走或抬走堆积如山的木料的话,不仅成本非常高、劳动强度非常大,而且根本不可能按期完成。

在“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的特殊历史背景下,百岁溪流域的父老乡亲们,用爬雪山,过草地的“长征”精神,闯出了一条“四两拨千斤,一人胜数人”的赶溪之路。

草鞋,木钩和隔肩是赶溪师傅的三大工具。草鞋既养脚又把滑。木钩主要用于钩木料,以防木料堵塞到石缝里或岩洞里。隔肩是抬木料或扛木料的护肩“保镖”。

“身强力壮,眼疾手快,不畏艰险,水性一流”,是赶溪师傅特有的品质。

赶溪,没有彩排,胜似彩排。一般赶溪师傅的安排视其运量而定,但无论什么情况,至少也得由导航师傅、护航师傅和压台师傅组成。这“三点一线”的护航路线图,是确保木料有序漂流,畅通无阻的坚强保证。

赶溪的技巧,完全藏在赶溪师傅的智慧里。我们队的队长敦先贵,既是建房的高手、种田的高手、背脚的高手,同时,也是赶溪的高手。我曾试探地问道:先贵哥,赶溪有些什么诀窍?万万没想到,他毫不保留地将“赶溪”的五大绝招一一地传授给了我:一个是百岁溪河流河道宽、水量大、地势较为平坦,适宜长、短木料漂流。而芭蕉溪河流河道窄、水量小、险滩多,最适宜短木料漂流;一个是无论哪条河流漂流,应将粗的那一头作为龙头,这样流的更快;一个是即将进入汊道口时,应提前将其导航到流量大、河道好的支流,这样既不走弯路,又不浪费时间;一个是即将漂入险滩或岩洞时,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导航到正确的航道上。否则,事倍功半,意外不断;一个是即将涌向一平如镜的“死水”时,应用木钩钩着,像牵牛一样,钩一根疏通一根,这样,既能提速,又避免扎推。现在回想起来,先贵哥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的那些宝贵的赶溪经验,却早已载入百岁溪流域的发展史册。

“冬天一个太阳干死河,夏天一场暴雨万条沟”,是百岁溪流域的真实写照。因此,每年的“红五月”,就成了这里的人们赶溪的最佳季节。因为,这个时候,阳光明媚,气候暖和,水源充沛,且一般不会发生特大暴雨和特大洪水。

选日期、看天气、抢水势,是赶溪风水大师的得意之作。选日期,就是选个吉祥高照的日子;看天气,就是找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抢水势,就是抢个水到渠成的日子。即:水的流量不大不小为好,水大了,不好掌控,容易被水冲走;水小了,又漂不了,一般齐腰深的水为宜。由此可知,“天时地利人和”也是赶溪的首要元素。

赶溪,是一门技术性很强、风险性很大的行业,从某种程度上说,有的地方不亚于长江的青滩、泄滩和崆岭滩放筏。木料怎么放?多远距离放一个师傅?什么时候调整木料漂行方向?木料塞到岩缝里怎么钩?如何避开悬崖万丈?如何防止木料撞人?木料挂入潭底如何办?等等,很有技巧和学问。记得有一次,我在百岁溪电站堰堤上,看到一群木料横七竖八地堵在一个大岩洞里,几个赶溪大师足足花了半个小时的功夫,才化险为夷。

百岁溪河流,俗称大溪,它既是百岁溪流域的主干河流,更是百岁溪流域赶溪的黄金通道。记得,在从周家老屋到太平溪老镇上读高中的两年的日子里,我们伴随着赶溪大军,不知饱受了多少眼福。那一排排一看就想要的杉木和松木,与鱼结伴而行,与水龙飞凤舞,乘风破浪,迎风飘扬,一会儿在百岁溪电站滚水坝上像杂技表演一样,飞流直下九千尺;一会儿在横洞子的漩涡里像跳舞一样,旋去旋来……那种激情,那种浪漫,与我在鸡蛋石上遥望长江放筏的壮观场面一样,真叫人眼花缭乱,流恋忘返。

记得,很小的时候,父亲曾考我,“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你姨爹他们几间新房所需的木料,是怎么运来的”?

我爽快地答到,“这还要问呀,不是背,就是抬撒”。

“你说错了,他们的几百根木料都是从几十公里之外的红桂香赶溪赶到杨泉坝的,如不赶溪的话,那些木料不知要抬到什么时候”。

在百岁溪流域,像姨爹他们这样巧运木料建设新房,告别板壁屋、告别茅草房的家庭,在那些年代不计其数。

芭蕉溪河流,俗称小溪,既是百岁溪流域的一条重要支流,也是百岁溪流域赶溪的一条重要通道。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下乡途中,一次偶然的机会,迷上了杜家院三队的一片又粗又高又通条的松树,这些松树,像女明星一样,亭亭玉立,妩媚动人。可以说,是做组合家具的“黄金”材料。我花了大几百元把它们“抢”到手后,于“五一”前夕予以采伐。为了防止被盗,我在一场大雨之后的第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邀请八个赶溪的高手,把几十方的几尺粗的松木,从原杜家院学校门口上沿下水,一路欢歌笑语,直至我们门口的杜远甲堰码头。万万没想到,不到一天的功夫,就把这些木料从近十公里的地方运了回来。若是请人背的话,即使请五十个背脚的顶尖高手,也未必一天背完。

杜家院电站滚水坝下至杜家院电站门口这一带,是芭蕉溪河流险滩密集,水流湍急,深不可测,险象环生的地方,堪称“死亡之海”。那沿溪两岸奇形怪状的悬崖体、一落千丈的黑潭群和绝处逢生的海岸线,既神奇,又神秘。没有一定胆量的人,莫说是赶溪,即使看一眼,就会毛骨悚然。然而,万万没想到,我们的木料方队在敦先贵导航大师的率领下,一路披荆斩棘,所向无敌,那“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远远胜过朝天吼、九畹溪的神奇漂流;那“翻过了雪山,来到了草原”的波澜壮阔、有惊无险的赶溪场面,不知给我留下了多少惊喜。

后来,随着停耕还林、三峡工程的兴建、砖混楼房的广泛兴起和太平溪至垭子口、太平溪至杜家院、太平溪至红桂香、红桂香至庙垭等乡村公路的纵深发展,那千古流芳的赶溪文化,依依不舍地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如今,百岁溪流域,变成了鸟语花香的绿色海洋;变成了碧波荡漾的“璀璨明珠;变成了乡村旅游的一片沃土。

如今,百岁溪流域的父老乡亲们,伴随着四通八达的阳光大道和穿梭来往的时尚车辆,大步流星地奔驰在富美乡村建设的康庄大道上。

百岁溪流域的运输历史,从背脚到赶溪、再从车运到船运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应该说,是干部群众浴血奋战的必然;是秉承“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发展理念的必然;更是改革开放的必然。

赶溪,是百岁溪流域父老乡亲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一大发明和创造,我愿这种创新精神天长地久,永放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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