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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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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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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客人

        周功绪

“望客人、望客人,不见客人心就冷。”

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山区农村的一个生活缩影。也是我们童年时代的一大共同愿望。

望客人,就是像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望家里常来客人。因为,望到了客人,就等于望到了平常想吃而又很难吃到的那些饭菜。

望客人,不仅仅是盼望家里多来客人。当然,也包括走亲访友当客人和左邻右舍望来客之涵义。

在农业种植水平低下、自然灾害频繁的落后年代,望客人,用“望眼欲穿”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那个年代,人们偶尔能吃上苕米子掺白米饭或苕米子掺苞谷面,就算是天大的好事了。捡粮吃、借粮吃、赊粮吃的时有发生;吃菜叶、吃蒿子、吃芭蕉兜兜的不足为奇;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愁下顿的,也不同程度地存在。即使七十年代末,我们在太平溪老镇上读高中时,最好的待遇,也仅仅只是“几合一”的土钵饭和一年到头的老腌菜。

在那粮食胜过黄金的日子里,人们不仅饱肚很难,就连穿衣也照样如此。可以说,不少的娃娃们,好长时间吃不到一餐肉,好长时间吃不到一顿白米饭,好长时间穿不上一件新衣服。那些年代,五兄弟、六金花、七姊妹的,比比皆是。甚至有的兄弟姊妹多达10多个,几乎是现在小家庭的4倍多。那“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的“捡旧”模式,不知给多少人留下了一生难以磨灭的记忆。哪像现在家家户户挂衣柜里,琳琅满目、样式繁多。

记得,几个长得十分可爱的孩子,几个月时间,与红苕、洋芋、苕米子、蒿子、野菜相依为命后,那“嘴巴吃枯了、心儿吃酸了”和“无精打彩、苦孤怜悯”的样子,叫人一看,心如刀绞。要是生活在当今这个时代的话,不知又要涌现出多少个身强力壮、风度翩翩的大帅哥和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大美女。

“幺妈,把米借两升、把腊肉借两三斤给我,家里来了几个远方的客人。”

“好的,我也不多了,先凑合你们吧。”

这是50年前,时常在我眼前浮现的一个真实画面。

望客人,就是在这种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同我们少年时代连在一起的。

我们周家屋场的大垉上,是我们儿时遥望客人的最佳瞭望台,也是我们欢送客人的最好礼义台。无论是上海来的,还是湖南来的;无论是江苏来的,还是当阳来的;无论是丁家湾来的,还是杨泉坝来的……只要顺柿子树方向往百岁溪流域望去,客人一翻过小溪口壶口,就一目了然了。如果顺杜支左屋顶向垭子口方向望去,无论是屈原镇来的,还是别家湾来的;无论是林家溪来的,还是端坊溪来的……只要客人一越过李发青屋场,我就像发现救命恩人一样,高兴得几乎蹦了起来。那一边跑,一边喊姑爹来了哟,一边欢天喜地飞去欢迎的场景,早已成为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儿时的我,望客人,不外乎两个途径:一个是计划内的,一个是计划外的。新房落成、结婚生子、八十大寿、杀猪宰羊、逢年过节之类的,理所当然是计划内的。而盼张姑爹、贾舅爹、韩姨爹……常来常往,则是计划外的一种渴望。这些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渴望,虽然是计划外的,但对它的关注程度,远远胜过计划内的。因为,计划内的盼望,与“鸡蛋掉在兑窝子里……”没有二样。

家住端坊溪三队的张姑爹,是我们那一方知名的榨匠师傅。记得,有一天,他给我们带来了几斤土菜油。母亲用它炒的土豆丝、煎的小鱼子、炒的泡广椒掺腊猪肝……那满屋子的浓浓香气,不知给我带来了多少惊喜,搞得我也恨不得陪张姑爹喝个一醉方休。

最有意思的是,六十年代末,《江汉油田报》编辑永发哥,来到我们周家屋场后,不仅给我们带来了很多舌尖上的最爱,而且,还组织我们开展了“爬山赏景有奖赛”。当我们一路飞到对门山上野人子田里后,万万没想到,他还给我们一一颁发了“金山银山越野奖”。我们一群娃娃拿着一张张崭新的钞票,看了再看,摸了又摸。相互欣赏后,像藏金银珠宝一样,将其“锁”在衣服里面的“保险箱”里。那种惊喜感,那种兴奋感,那种喜悦感,比当今中大奖、抢红包,还要爽上一百倍。那“时而用手摸一摸,生怕奖金搞丢了”的样子,永远铭记于心。

在望客人的岁月里,我似乎望出了相亲相爱的传统美德,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在我们周家屋场,只要是周氏亲人,无论哪家的,无论哪位客人,无论什么饭菜,都会争先恐后地轮流坐庄,相互款待。尽管那时生活条件十分有限,但那种盛情,那种亲情,那种恩情,永远刻在我们的灵魂里。

望客人,固然是我儿时的良好愿望。而盼望以小客人的身份,跟着父母或哥哥走亲访友,同样也是我儿时的最佳心愿。大哥背着我,在杜成远家里、杜远大家里、杜远海家里、张光菊家里……吃汤圆、吃甜酒、吃麻花、吃糯米面的欢乐场面,永生难忘。

如果说,望来客,是我们儿时的一种渴望。那么,望留客,则是我们儿时埋在心底的一种期盼。

住在杨泉坝大桥附近的姨爹家里,是我儿时最喜欢玩的地方之一。每到暑假期间,原本打算只去玩个一两天的,没想到经不住小姨的一番挽留,更经不住那些美食佳肴的轮番诱惑,一玩就是个把星期。那天天摸鱼、游泳、打水仗、吃糖果、吃鱼焖咸菜的开心场面,永远藏在我感恩的世界里。

在走亲戚的幸福路上,热情大方、与人为善、勤劳朴实的小姨,虽然一字不识,但她那笑迎天下客人的胸怀和和风细雨、无微不至的关爱,的确给我留下了说不清、道不完的美好记忆。记得,有一次我去添饭时,在锅里意外地发现,有几种截然不同的饭。一种是我们客人吃的白米饭,一种是小姨她们吃的菜叶子稀饭……她那“勒紧裤带过日子,不让客人饿肚子”、“把最好的饮食,让给客人”和“客人的开心,就是她的满意”的崇高品质,早就成为我们成长路上的精神财富。她做的细麦面粑粑、豆腐干、炕土豆……那特有的味道,至今还在我舌尖上回荡。

望客人,是奔50、奔60、奔70这些人群中的一个共同话题。在这些人群中,只要一提起望客人的那些难以忘怀的陈年往事。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激情飞扬、滔滔不绝的。

“妈,快点回来弄饭,姑妈来了。”

“舅妈,你看我的这个侄儿子,好喜欢姑妈哟。我每次来,他都一路奔跑,一路欣喜若狂地通风报信。”

“说个内心话,我每次奔走相告,不仅仅高兴的是姑妈来了,更重要的是,今天晚上有好吃的东西了。”

这是前不久,一位知心朋友向我透露的一个“口福机密”。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一个多月前,一位重庆的朋友,向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他说,他小时候,亲眼看到一个几岁的小娃娃,在他父亲因病去世的那天,当他看到一群群客人和一桌桌菜肴后,高兴地说:“爹,天天死就好了。”虽然这个不知事的小孩说法不妥,对死亡也一概不知。但他那迫不及待地“望客人、盼客人”的心情,即使世界上最好的演员,恐怕也难以扮演。

前不久,我们原垭子口大队四队的维志哥,读了我的《杀年猪》散文后,情不自禁地留言道:“集体化时代,多么盼望我家亲戚早点杀年猪,我好去美餐一顿。这倒不说,而且常常扳起指头,看还有哪几家亲戚没有杀……”

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说明那个时代的望客心切。

在望客人的艰辛路上,万万没想到,改革开放的春风和科技兴农的浪潮,吹遍神州大地后,我那“望客人”的心情和欲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乡亲们的粮食一年多过一年,收入一年胜过一年,年猪一年赛过一年……那“粮仓满满的、钱包鼓鼓的、年猪肥肥的”乡村美景,不知给父老乡亲们带来了多少灿烂的微笑。

令我无比震撼的是,百岁溪流域的父老乡亲们,在有效破解吃、穿、住、行等难题后,以“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为理念,用超前的眼光、非凡的胆识、聪明的智慧和勤劳的双手,将过去种植水稻、苞谷、小麦、油菜、土豆、红苕、花生等作物的茫茫田野,因地制宜、因田制宜地栽上了“五月红”(夏橙)和早市生态茶。那漫山遍野的“五月红”,盘山而转的早市茶,在蓝天白云的拥抱下,在绿水青山的怀抱里,在天然氧吧的滋润下,在鸟语花香的陪伴下,不知给父老乡亲们带来了多少财富和惊喜。那“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一条条巨龙翻山越岭、一辆辆轿车奔腾不息、一处处美景日新月异、一群群鸟儿欢天喜地”的人间仙境,早已成为中外游客流连忘返的旅游胜地。

如今,天南地北、海内海外到这里来观光、旅游的新型客人,越来越多、越来越火、越来越旺。

“我们过去望客人,主要是盼望改善生活,解决温饱。而我们现在望客人,主要是盼望五湖四海的中外游客,在我们百岁溪流域多玩几天,多呆几天。”

这是去年春暖花开的时候,与我年龄相差不大的一位农家乐老板的一番肺腑之言。

望客人,看来,越望越有个望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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