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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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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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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新鲜

                      周功绪

“三女,快喊婆婆爷爷、爸爸妈妈他(她)们来吃新鲜哟,几张桌子快坐满了。”

“好,幺婆婆,我们马上就来……”

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几十名乡亲在我们周家老屋“吃新鲜”的一个缩影。

吃新鲜,是我老家的一大传统风俗。

吃新鲜,因为鲜而神奇,因为吃而雅兴,因为爽而向往,因为情而留恋。

 吃新鲜,一般要轮换三百多天才能吃到当年的第一次,一年到头最多也就是可怜的几次而已。

 吃新鲜,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就是吃“年猪饭”。

 在那缺衣少粮的贫困年代,吃新鲜,可不是一般的饭。从某种程度上说,它的吸引力、它的诱惑力、它的影响力和它的关注度,远远超过端午饭、栽秧饭、月半饭,甚至超过团年饭。

在那饥一顿,饱一顿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有苕米子吃、有土豆吃、有半饭半菜吃,就算谢天谢地了。有的甚至靠野菜度日,赊米吃的、借肉吃的、借衣穿的不足为奇。那饿肚子的滋味和想吃新鲜肉的欲望,不知怎样形容为好。那些年代吃大鱼大肉哪像现在这么简单,这么方便,这么普遍。可以说,一年到头难得吃上几次。即使来了贵重客人,也未必能吃上一口新鲜肉。那“一年到头望穿新衣服,一年到头望吃年猪肉,一年到头望来客人”的心情,生活在当今富美时代的年青人,是完全体会不到的。

在那凭票买肉的年代,吃新鲜,不知是何等的珍贵。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情况,都得把国家定购的生猪任务完成后,才能如愿以偿。那些年代,杀年猪的唯一“通行证”就是“宰杀证”,而宰杀证的唯一来源就是完成生猪定购任务后,由食品所代发。

在那交通闭塞的落后年代,在远离周家屋场七八公里的长江边沿的黑岩子集市上,有个专门为国家收购生猪定购任务的“食品所”。在这个当今很多青年人不知道的地方,那农民老大哥“背着生猪,上交国家定购任务”欢天喜地的样子和一艘艘机动船将生猪运往上海、武汉、宜昌等地川流不息的场面,至今还在我脑海里飞扬。

国家定购的生猪,至少120斤以上,若斤量不够,只好沿途背回,待其斤量足够后,再背去上交。在卖任务猪的羊肠小道上,大哥和二哥不知帮助没有背猪能力的困难户,排过多少忧,解过多少难。

吃新鲜,很讲究。一般要等到冬月中旬以后,才能正式拉开帷幕。一来等年猪长得肥肥的、壮壮的;二来便于猪肉的腌制和腊肉的熏制;三来作为年货的重头戏。

吃新鲜之前,一要选个“六畜兴旺”的日子;二要提前与杀猪佬“咬”好口;三要提前邀请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届时参加年猪宴;四要把最好的烟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奉献出来,让五湖四海的客人吃个痛痛快快;五要相互坐庄,相互分享,相互恭喜。

母亲对年猪的厚爱,无以言表。在杀年猪的那天,我亲眼看到母亲一大早,提着一大桶香喷喷的红苕掺苞谷面,让心爱的“宝贝”尽情地享受了最后一次的“山珍海味”。母亲那心如刀绞、依依不舍的样子,永远藏在我那感恩的世界里。

“幺妈,水烧开没有?”

“早就烧开了,就等你了,杜师傅。”

“好的,还有几分钟,我把大爹他们这一头杀完了就过来。”

“幺儿,快喊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去,马上就要给我们杀年猪了……”

“快把猪耳朵和猪尾巴揪住……”

话还没说完,那红彤彤的猪血像彩红一样,一泻“千里”。

不到分把钟的时间,一头生龙活虎的年猪,就这样在杜远金这个老道的杀猪佬的刀光下,极不情愿地离开了我们。

“么妈,快把猪血端走。”

“么妈,快把腰花拿去爆炒。”

“么妈,快把五花肉拿去蒸蒸肉……”

“师傅,半边多重呀?”

“半边五六十斤哟……”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那一桌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美食佳肴,在母亲和二妈等厨师的辛勤耕耘下,就来到了我们的眼前。

“立华,坐过来,这边好挑蒸肉些。”

“幺爹,我这边也有。”

“先贵,今天多喝几杯。”

“好的,幺妈,您们忙了半天,快来吃。”

“今年的血晃和蒸肉,真好吃。”

“你们喝酒的慢慢喝,多喝几杯……”

万万没想到,这些温馨而又浪漫的美好记忆,已离我们40多年了。

血晃子、瘦肉丝、炒猪肝、爆腰花、排骨炖萝卜汤和苞谷面蒸蒸肉,是我们舌尖上的最爱。那“云雾缭绕”,香气扑鼻的年猪肉,无与伦比。那排骨的酥香味和清香的萝卜口感、那苞谷面蒸蒸肉特有的肥而不腻、回味无穷的味道,一看就想吃,一闻就入迷,一吃还想吃。那种味道,用香飘十里来表达,一点也不为过。

苞谷面蒸蒸肉,不是一般的好吃。若是将其煎成锅巴蒸肉后,那“香到极致、爽到极致”的口感,不是天下一绝,胜似天下一绝。

苞谷面蒸蒸肉,是我一生中的超级最爱。我不知在大江南北品尝过多少次,但遗憾的是至今仍没找到那原有的味道。要是哪家农家乐打响这个民间品牌的话,不知要“火”到什么程度。

很小的时候,我曾好奇地向母亲问道:苞谷面蒸蒸肉,撒这么好吃?母亲微笑着告诉我:用苞谷面和红苕喂的年猪,与用饲料喂的年猪完全不一样,用苞谷面和红苕喂的年猪,天生就是香。

吃新鲜的客人陆陆续续回家后,忙碌了一天到晚的母亲和父亲,完全不知道休息,紧接着又去灌香肠和腌肉去了。那跳进跳出、忙得不亦乐乎的样子,真叫我既高兴又心痛。

“看哪家年猪大,看哪家年猪肉膘厚”,是我们老家吃新鲜的一大传统赛事。

“幺爹,今年半边168斤。”

“年成还可以,比去年重了50斤。”

“幺妈,肉膘足足一巴掌多厚。”

“哟,没想到这么有肉呀。”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户后,我们有史以来杀的第一头大年猪,比七十年代中叶杀的那头小年猪,足足超重216斤。

“挨家挨家吃,家家户户吃”,是周家屋场吃新鲜的一大传统。那几十名父老乡亲,欢聚一堂、欢声笑语、畅所欲言、对酒放唱的温馨场面,几乎与一家人一模一样;那热闹非凡、心情舒畅的氛围,就像解小东“咱们老百姓啊,今日真高兴”的流行歌曲一样,唱出了激情,唱出了欢快,唱出了风采。

令我无比欣慰的是,在吃新鲜的幸福大道上,我们的口福越来越好、越来越爽、越来越多。去年,我回老家吃新鲜时,94岁高龄的母亲,无比兴奋地向我讲述了几个来之不易的变化:一个是六七十年代,能吃个百把多斤年猪的,就算万幸了;一个是八十年代,吃个两三百斤年猪的,比比皆是;一个是九十年代后,吃几头几百斤年猪的,大有人在;一个是二十一世纪后,家家户户种上了茶叶,栽上了夏橙,虽然没有种粮食了,虽然喂年猪的没有以前那么多了,但几乎天天都有新鲜肉吃了。

吃新鲜,在我眼里,是民间文化传承的盛宴;是亲情友情乡情日益升华的盛宴;更是千家万户分享幸福生活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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