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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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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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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屋场的年味

                  周功绪

周家屋场,离三峡大坝仅30公里左右。

周家屋场兴盛时住有10多户,50多人。除几户杜氏邻里外,其余都是周氏家人。周家屋场的房屋很大、很大,虽然是土木结构的房子,但脸盆粗的杉木檩子、脸盆粗的楼方和高大气派的房屋,给我留下了一生难忘的印象。可以说,在那一方再也找不到比它更高大、更气派的土墙屋了。

周家屋场,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周家屋场的年味,是我一生中最难忘、最有情感和最值得感恩的年味。

在那集体化的贫困年代,大米、菜油、猪肉、白糖、鸡蛋、香烟、白酒、布匹等等,都得凭计划购买(俗称“买供应”)。那个年代能吃上一口新鲜肉,算是谢天谢地了。条件好的家庭,偶尔才能吃上白米饭。大多数家庭也只能吃上米掺苞谷面,或米掺苕米子,或米掺野菜。家庭困难的,就只能吃芭蕉兜兜和野菜了。那个年代,一家4、5个孩子的比比皆是,有的兄弟姊妹10多个。我们家里就有5弟兄,我是老幺,算是比几个哥哥吃的苦少多了。那个年代,多数孩子穿的衣服都有补丁,能穿上一件新衣服,算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好多孩子的衣服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那个年代,不知钱唦这么珍贵,很多人身无半文,不为稀奇。记得大约5岁时,我和几个小朋友在大垉上玩游戏,一不小心,把两块钱搞丢了,找了半天没找到。母亲知道后,差点把我耳朵揪掉了,直到现在还隐隐着痛。

在这样一个缺衣少粮的年代,不管是谁,只要一听说要过年了,那高兴的样子,不知怎样形容为好。那想过年、盼过年、望过年的心情,用望眼欲穿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一到腊月,母亲就着手开始筹办年货,几个哥哥就开始挤时间上山砍柴禾。

杀年猪,是我们那个地方的“黄金”年货。尽管那个年代生活水平不高,但家家户户也得喂几头猪。一头卖给国家;一头留给自己吃。国家定购的那头,至少也得120斤以上。我清楚地记得,大哥、二哥每年的冬天,都要背上肉滚滚的生猪,到8公里以外的黑岩子食品所去上交定购任务。如果够斤量,食品所就收了。如果差斤量,就得又背回来,待斤量够了再背去去卖。食品所将收购的生猪运往宜昌、武汉和上海等地。大哥二哥,力气很大,有很多农户请他俩,帮忙背猪到黑岩子食品所去卖。那个年代,一旦生猪定购任务没完成,就拿不到年猪《宰杀证》,拿不到《宰杀证》,年猪就杀不成。年猪杀不成,过年就没有猪脑壳吃。吃猪脑壳,是我们老家过年的一大风俗。可以说,没吃猪脑壳,就等于没过这个年。

杀年猪,在我们那个地方很讲究。一要选个六畜兴旺的吉祥日子。二要相互邀请亲朋好友及左邻右舍到家里吃新鲜。杀年猪前,家里提前要备好白酒、香烟和其他好菜,供杀猪佬和吃新鲜的客人分享。杀猪的那天,几十个亲朋好友,一大早就来到家里,有的帮忙挑水、有的帮忙烧开水、有的帮忙做饭、有的帮忙揪猪尾巴、有的帮忙烧烙铁、有的帮忙整猪脑壳、有的帮忙灌香肠、有的帮忙洗肥肠……那繁忙、热闹、开心的场面,至今还在脑海里回荡。那些年代的生猪,没吃过什么“洋饲料”,完全靠苞谷,红苕和野菜为生,那淳香的味道,至今还挂在我们的嘴边。

吃新鲜的客人离开后,忙碌一天到晚的母亲,还要去腌猪肉。腌个十多天后,就把猪肉、猪脑壳、猪肝、猪蹄、香肠和豆腐干挂到火塘上面,用柏树枝枝和柑橘树叶去熏。熏个半个月左右,就把这些香气扑鼻的腊货打扫干净后,放到大木桶里,待过年派上用场。用柏树枝枝和柑橘树叶熏的腊肉,既黄亮亮的,又香喷喷的,是三峡地区一大民间品牌。

那个年代的年货,除了年猪,再就是自养的土鸡,山羊和自制的腊鱼(溪河里的野鱼)。家庭条件好的,除买一些粉条、海带、白糖、副食和瓜子外,再就是凭布票给孩子们买点棉布之类的布匹,让孩子们穿上新衣服,快快乐乐地过大年。记得,七十年代末,男军装非常流行,我的叔伯大哥在衡阳当兵,我的侄儿子有一件军装,不知羡慕多少人。那时军装不知俏到什么程度,想弄一件,可以说,比登天还难。为了穿上日夜盼望的军装,我找三哥借了15元,跑到10公里之外的太平溪供销社买了一米多同颜色的布料,回家请裁缝比照侄儿子的军装做了一件,不知穿了多少年。

小年过后,各家各户就开始打豆腐、做甜酒、磨蘑芋、炒花生、炒瓜子、炸米花和做糯米圆子了。打豆腐、做甜酒、磨蘑芋和做糯米圆子,是母亲的绝活。一过小年,她就成了一个大忙人,不是在给这家做甜酒,就是在给那家打豆腐……她那不知疲倦、乐在其中的样子,比现在拿奖金还要高兴。

写对联、买对联、送对联、贴对联,是周家屋场最红火的年货之一。记得我高中毕业后,就给邻居们写了好几年的对联。尽管毛笔字写的不怎么样,但总不能幸负父老乡亲们的一片信任。当我看到家家户户贴上富有意义的春联和猪栏屋、牛栏屋墙上挂上“夜长八百,日长千斤”的对联时,我那无比喜悦的心情,不知怎样形容为好。

打扬尘,洗衣被,是团年前辞旧迎新的一大习俗。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猪栏、厕所和道场、阳沟等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床被、床单和衣服都洗得一干二净。灶台、桌子、板凳、椅子和门窗……都擦得亮亮堂堂。那一派崭新的盛装,只能在红红火火的大年里,才能遇见。

大年三十的上午,母亲和父亲在家忙团年饭。我和几个哥哥,还要到几公里之外的大山上砍一回棍子柴。以此象征着新的一年,财源广进。

我们那一方吃团年饭,有的是28,有的是29,有的是30。有的安排在早上,有的安排在中午,有的安排在晚上。不管什么时间吃,但都是全家人团聚在一起,待鞭炮放完,祭了祖先后,才开开心心地吃那渴望己久的幸福饭。

周家屋场的团年饭,吃得宽松、吃得自由、吃得温馨。愿意喝白酒的喝白酒,愿意喝红酒的喝红酒,愿意喝饮料的喝饮料,很尊重个人的第一选择。尽管这样,一点也不影响红红火火团年的氛围和全家人无比喜悦的心情。

周家屋场的团年饭,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70年代的团年饭,基本以一个中心,几个基本点为主(以一个火锅为中心,搭配5、6个炒菜)。改革开放后的80年代,就在一个火锅的基础上,逐步增加到10个菜了。90年代,除开火锅外,就有15个菜了。现在除开双排座(两个火锅)外,还有更多更好更珍贵的菜了。

团年饭吃完后,就是我们的自由世界。喜欢打牌的打牌,喜欢下溪弄鱼的弄鱼。不打牌,不弄鱼的就帮父亲母亲忙包面。因为,三十的晚上吃包面,是我们老家过大年的风俗之一。

下溪捉鱼,是我们团年后的最佳选择。我们那一带的娃娃们以至年轻人,在那个年代几乎都有这一爱好,再加上那个年代百岁溪河流、芭蕉溪河流的鱼也多得不得了。我们冬天里弄鱼,有用八磅锤锤得,有举起石头焖得,也有用网子在青苔板子里面网的……但不管哪种,那吃鱼没有弄鱼欢的感觉,在这欢天喜地过大年的美好日子里,真是上喜上加喜和锦上添花。记得有一次我和四哥捉了两斤多鱼,母亲用咸菜一焖,让我们晚上又多喝了几杯。

天黑之前,我们晚辈带着事先准备的香、火纸和鞭炮,去给已故的长辈送亮,好让他(她)们在天堂过个安逸之年。

大年三十的晚上,小朋友们再忙也要洗好磕起包。因为,洗了磕起包,一年到头的口福特别好。我们洗完磕起包后,就自由组合,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打牌去了。那个时侯打牌就是打升级,纯碎是打的好玩。虽然不带水,但玩的很投入,很开心,一打就是一夜。虽然有等除夕之夜和新年钟声来临燃放鞭炮的因素,但主要还是那个年代精神文明方面的东西十分匮乏,一没电视,二没手机,三没网络。唯一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就是打扑克。记得一个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队里几个朋友,在我们家里打扑克,我的二嫂子抱着侄儿子在旁边看比赛,万万没想到的是,直到侄儿子滚到地上后,她才恍然大悟。

周家屋场团年后的娱乐活动,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发生了质的改变。80年代前是打升级的年代。90年代,是斗地主的年代。进入2000年的时候,是麻将的年代。如今又飞进了网络麻将的世界。

周家屋场的除夕之夜和大年初一的天亮之前,都要放很多、很多的鞭炮和烟花。好像象征着轰轰烈烈辞旧岁,热热闹闹迎新春之意。看谁放的鞭炮最响,看谁的放的烟花最好,是大年三十晚上最精彩的节目。那时的鞭炮有300响、500响、1000响、3000响的、也有5000响的。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五彩缤纷的烟花,即使在几十里之外,也能听到和看见。

玩鞭炮,玩冲天炮和燃放烟花,是小朋友们的最爱,时而的鞭炮声,时而的冲天炮声,时而的欢笑声,把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这几天,搞得热火朝天。

近些年的团年饭,又增加了抢红包和在周家亲人群里相互拜年的时尚元素。万万没想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忙得不亦乐乎。周家亲人群里刚刚抢了,高中同学群里又来了;高中同学群里还没抢到,老婆她们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的群里又来了……真是抢得双手发软。

去年春节前,有人邀我到泰国去过旅行之年。我说,还是到生我养我的周家屋场过年为好。

周家屋场的年,无论时代怎么变,但大年初一一大早给父母拜年和给长辈们拜年的传统美德永远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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