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功绪
故乡的火把,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前乡间小道的一大美景,是父老乡亲们夜幕下的“金眼晴”。
故乡的火把,小巧灵活,品种繁多。竹篾火把、杉皮火把、葵花梗子火把和竹筒火把,在那个岁月,随处可见。
竹筒火把,就是将煤油倒进竹筒里,在竹筒封口端塞进布袋或棉团后形成的火把。
竹筒火把,是那个年代最先进、最洋气的火把。它像奥运火炬一样,日长月久地在美丽的乡间小路上散发着无限的光芒和能量。
葵花梗子火把,是那个年代最受欢迎的火把。这种火把,不仅取材方便、易燃耐烧,而且光线好、抗风能力极强。可以说,是家家户户的必备之宝。
故乡的火把,在山大人稀、山高路险、森林密布的崇山峻岭中,除火苗大、照得远外,还有一个马灯、电筒不可具备的“提神壮胆”的特殊功能。
故乡的火把,貌视简陋,貌视土气,但用途广泛,意义非凡。
打着火把卖公粮、卖年猪,是父老乡亲们的一大传统美德。在那“先国家,再集体,后自己”的年代,向国家上缴粮油和生猪定购任务(俗称“完任务”),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父老乡亲们心中的一项铁打的光荣义务。
位于长江西陵峡黄金海岸的黑岩子粮管所和食品所,与屈原故里的秭归县兰陵溪隔江相望。这里,离杜家院最远的地方不少于30华里,离小溪口最边源的地方不少于20多华里,离我老家也不少于15华里。那些年代,父老乡亲们到这里“完任务”习以为常。即使减产减收,乡亲们也要勒紧裤带保证国家的需要。每到上交稻谷、苞谷、小麦和油料时,安仓坪、林家溪、白果园、李家院、垭子口、杜家院、小溪口、土仓坪、端坊溪、美人沱等四面八方,一群群与时间赛跑、与邻村赛跑的卖粮大军,不知给我留下了多少无比震憾的印象。
“那些年代,我们向国家上缴粮油、生猪定购任务,因离粮管所、食品所太远了,天一亮就出发,我们背到黑岩子就圆钟过了,待排队交完任务后,就是下午两三点了。我们只好嚼着馒头、借着火把往回赶。”
这是30多年前,我在端坊乡工作时,与屈原镇接界的原杜家院五组(贺家坪)的一个姓谭的老百姓,向我透露的一个难得的“情报”。
打着火把上学堂,是大山深处孩子们读书路上的一大风景。群山怀抱,山高路远,是杜家院、小溪口、安仓坪、阮家埫等边远山区学生上学的始㚵陪伴。那个年代,既没通公路,也没自行车。除了步行,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行方式。
为了不误学业,为了走出大山,这里的孩子们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努力,也不知与多少火把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有的上小学一年级时,就与火把情有独钟;有的读初中时,就与火把难舍难分;有的读高中时,就与火把情深似海。那翻山越岭、过溪趟河、忽下忽上、忽上忽下、弯弯曲曲、曲曲弯弯,坑坑洼洼、洼洼坑坑的乡间小道,不知培养了多少打着火把上学堂的“田径”高手。尤其是在“亮的迟,黑的早”的寒冬季节,这些地方的孩子们不知用了多少条火把。杨明波、李光举、杨明贵、李光全、李光超等这些勤奋好学的学生,就是在一条条火把的光辉照耀下,走出大山,走向成功的彼岸的。
打着火把撵电影,是父老乡亲们的一大最爱。那个年代,无论是物质文明,还是精神文明,哪像当今如此富有。一没电视,二没电脑,三没卡拉OK,四没游乐园,五没掌上明珠。可以说,除了“打着火把看电影”,再也没有更好的精神生活了。端坊溪小学、小溪口小学、垭子口小学、端坊乡政府场坝、杜家院小学、杨泉坝小学等这些比较宽阔的地方,早已成为我们打着火把,撵看露天电影的风水宝地。
一到看电影的时候,那漫山遍野打着火把,从不同方向,争先恐后地往露天电影场所飞奔的样子,胜似一条条巨龙、一条条彩虹,在夜幕下激情飞扬。那欢天喜地的心情和无比壮观的夜景,早已成为我们永恒的记忆。
那些年代,父老乡亲们对电影的热爱,用“疯狂”来表达,一点也不为过。即使累得腰弯背驼,即使累得精疲力竭,只要一听说哪个地方要放电影,就像中了大奖一样,兴奋不已。有的甚至高兴得彻夜难以入眠。
一个十分炎热的下午,我们将我们门口水田坝的草头一一挑完后,已接近7点半了。当得知晚上端坊溪小学要放《英雄儿女》时,我们拿着几个熟红苕,带着几把火把连走带跑地赶到目的地,尽情地分享了我们心中的偶像——王 成的英勇事迹。那他“头可掉,血可流,我们的阵地不可丢”的气壮山河的场面,不知感动多少人。
《地道战》、《地雷战》、《侦察兵》、《上甘岭》、《智取威虎山》、《血战台儿庄》和《狼牙山五壮士》等经典影片,可以说,我们都是在一条条火把的温馨陪伴下,如愿以偿的。
我们原垭子口大队一队的邓开新老师,几年前,情不自禁地告诉我,1976年,他在院子坟共大教书时,一天突然下起冰雹,学校教室和寝室屋顶上的油毛毡,瞬间,被扎得烂稀稀的……恰在这天,端坊中学放巜春苗》的电影消息,不少学生早已得知。为了满足学生们如饥似渴的愿望,他打着火把把学生们带到端坊中学,看完电影后又连夜赶回。没想到,回校时已是深夜三点多钟……
打着火把背嫁妆、接新娘,是父老乡亲们互帮互助、抢前争先的自觉行为。我的叔伯嫂子向恒春、叔伯表嫂黄彩祥和亲如姐姐的杜菊三嫂子,一个来自小渔村,一个来自红桂香,一个来自屈原镇。这些地方离我们老家最近的也不少于20华里,远则30多里。在她(他)们吃喜糖、喝喜酒的那个吉祥如意的日子里,几十名父老乡亲们不到深夜12点,就在一条条火把、一个个电筒的陪伴下,翻山越岭地来到了新娘的身边。历经10多个小时的不懈努力,如花似玉的新娘和琳琅满目的嫁妆,在一浪高过一浪的锣鼓声中,热热闹闹地来到了她们梦寐以求的地方。
“我到与天门垭接壤的屈原镇,看望丈母娘和在丈母娘那里背洋芋种,不知沿路借了多少火把。”
这是我们队的“活雷锋”——敦先贵老大哥,向我透露的一个机密。
芒种打火夜插秧,是父老乡亲们的一大绝招。其意就是,即使打着火把,也要抢在芒种之前,风雨无阻地把秧栽下去。
除此之外,故乡的火把,在“栽秧饭”、“年猪饭”、“端午饭”、“升学宴”、“生日宴”、“乔迁宴”等生产互助、走亲访友、礼尚往来的夜幕下,不知帮助多少人立下了汗马功劳。
“幺妈,把火把借条我,我好早点赶回去。”
“在我们这里吃晚饭了再回去撒。”
“多谢您!不吃了,回去还有事。”
这是我时常看到,住在我们对门山腰下的崔家大叔,路过我们周家屋场时的一个难忘的画面……
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随着四通八达的公路、穿梭来往的车辆和农业结构的不断调整……这种古老而文明的火把,早已退出历史的舞台。
故乡的火把,感恩不尽的火把,永远燃烧的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