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功绪
母亲的甑子饭,不是一般的香,岭上岭下、湾里湾外也能闻到。
只有5个儿子、一生与柴火灶情深似海的母亲,除有拿针线、擀包面、打豆腐、煎糍粑、做甜酒、磨蘑芋、熏腊肉、种菜园的手艺外,还有一手做甑子饭的绝活。
母亲做的甑子饭,就是用木甑子将大米或苞谷面蒸熟的饭。这种饭,松软可口,香气扑鼻,口感特别,回味无穷。
木甑子、柴火灶、锅铲、筲箕、瓷盆、木瓢、竹刷、筷子,是母亲做甑子饭的常用之具。而大米、苞谷面和苕米子,则是母亲甑子饭的主要原材料。
母亲用的木甑子,用经久耐用的杉木精制而成。形如木桶,高40厘米左右,直径35厘米左右。它与木桶不同的是,甑内有个用竹篾编制的凸形甑底,便于蒸气流通。这种木甑子,纹理均匀,质地轻巧,表面光滑。一不上漆,二不上油,防蛀性能良好。是盛产甑子饭的天然器具。
母亲爱甑子,就像爱护眼睛一样,她与“闲时在碗柜顶上严阵以待、忙时在铁锅里面挥汗如雨、俏时在左邻右舍来来往往”的甑子,不知蒸出了多少香气四溢的甑子饭。
据我多年观察,老家的甑子、母亲的手艺和天然的柴禾,应该说,是这种甑子饭永远吃香的法宝。母亲的习惯做法是,先将淘净的大米放入锅里,掺水将大米淹没后,再用大火去煮。一边煮,一边用锅铲不停的搅动,待米煮到六七成时,用瓢舀到筲箕里沥干。沥干后,在甑底上铺好沙布置入锅底、在锅里加上适量的水后,再把沥干的米粒倒入甑子,并用筷子插上一排排气窟眼盖上甑盖后,再用大火去蒸。究竟什么时候加多少柴禾、什么时候保持多大火力和蒸到什么时候最好?这些诀窍,都藏在母亲勤劳的智慧里。当甑子顶部云雾缭绕、热气腾腾时,那一股股特有的香味,一浪高过一浪地扑鼻而来。
守在灶台旁等米汤暖肚,是我们儿时的一大福气。母亲蒸饭前淘的米汤,汤汁浓厚,营养丰富,素有“生态汤”和“金饮料”之称。喝上一口,粘滑鲜香,绵柔味长。那种柔软感、那种爽口感、那种舒服感,不知比可口可乐爽上多少倍。
一碗热呼呼的米汤穿肠下肚后,“一碗热米汤,慈母寸寸肠。一勺知其味,二勺香又香……呼儿徐徐咽,点头谢亲娘……依依不忍去,碗底注目长”的米汤之歌,再一次地在我耳边响起。
米汤好喝,而用米汤煮南瓜叶吃,更令人叫绝。
在没走出大山之前,我和四个哥哥,都有一个砍花栗树和映山红棍子柴的爱好。哪怕冰天雪地,哪怕悬崖峭壁,哪怕大年三十上午,也要跑到10里之外的云台观上、薄刀岭上、野人岭上去抢砍这些柴禾。因为,这些柴禾,除易燃、耐烧、火猛外,还有一种闻了还想闻的天然香味。
母亲用这些柴禾蒸甑子饭,把米饭的香气、木甑的香气和柴禾的香气,烧到了极致。
母亲早在40年前就告诉我,甑子饭的口感全在火候上。在添加柴禾的同时,也要随时观察大米的柔软度。硬度过高,蒸饭会硬。硬度过低,蒸饭会粘。这样,很难吃到爽口爽胃的甑子饭。
甑子米饭、甑子苞谷饭、甑子苕米子米饭和甑子“金裹银”的饭,是母亲的精品力作。所谓金裹银的饭,就是用大米掺苞谷面蒸熟的饭。这种金黄色的饭,除养眼、爽口、醇香外,特别耐饿。吃个两三碗,管个两三餐,不为稀奇。
母亲在蒸甑子饭时,将腊香肠、糯米圆子、苞谷面蒸肉,放入甑中,同步蒸好后,散发出的腊肉香味、糯米香味、蒸肉香味和苞谷香味,不知醉倒多少人。
“起早贪黑,不辞辛苦,乐在其中。”是母亲做甑子饭的一贯风格。当我从梦中醒来或深夜回家的时候,一种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时,那种无比幸福、无比喜悦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在那缺衣少粮的年代,谁都知道,甑子饭,不是一般的金贵。可以说,有的除团年时能吃上一餐外,一年到头很难吃到。哪像现在想吃就吃。
做甑子饭,貌似简单,其实不然。我在外闯荡的几十年里,就遇到过几次“夹生饭”。所谓夹生饭,就是生不生、熟不熟的饭。一旦蒸成这种饭,再怎么蒸,也蒸不出原本固有的口感和味道。前几年,我在某某餐馆就餐时,就遇到了多年不遇的夹生饭。看到老板娘再三道歉的样子,我只好包容地一笑而过。
甑子饭,在我看来,有良好的群众口碑,有独特的自身魅力,有广阔的市场前景。在生我养我的百岁溪流域,逢年过节、结婚打喜、新房落成、杀猪请客、做生祝寿时,甑子饭,无处不在,无时不俏。母亲在这些宴会中,不知帮助乡亲们蒸过多少甑子饭,也不知给天南海北的客人留下了多少美好而难忘的记忆。
“幺婆婆,你蒸的甑子饭,撒这么好吃呀?”
“老表,帮我再添一碗。”
“舅婆婆,还有甑子饭没,我还想吃。”
“旁边小甑子里还有不少,你尽管吃。”
“幺妈,我下次把北京的几个朋友带过来,尝尝你蒸的甑子饭。”
"先贵哥,今天能吃到这么好的甑子饭,咱们再干一杯……"
酒足饭饱的客人,打着饱嗝,一边叫着多谢!一边再三地说道:今天的甑子饭,好吃,好吃,好吃得很哟。
这是40多年前,几十名亲朋好友在我们老家,欢天喜地吃新鲜(年猪宴)的镜头之一。
在我们那一带,一桌上等的家宴,离不开甑子饭,离不开土鸡火锅,当然也离不开苞谷面蒸蒸肉。
苞谷面蒸蒸肉,这道香气独特的美食佳肴,如果问,什么时候最火爆?什么时候最好吃?除了“吃新鲜”外,恐怕再也找不到最好的答案。因为杀年猪时的苞谷面蒸蒸肉,是用最新鲜的五花肉掺苞谷面蒸的,它的颜色、它的味道,它的口感,它的香气,无与伦比。那一桌桌吃新鲜的客人,在尽情分享苞谷面蒸蒸肉的同时,又能吃上香喷喷的甑子饭的欣喜若狂的场面,令我一生难忘。
那些年代,各具特色的端午饭、栽秧饭、月半饭、婚庆饭、乔迁饭、年猪饭、团年饭,可以说,没有哪一餐,看不到母亲蒸饭的身影。
大年三十,是中华儿女最盼望、最开心、最难忘的团圆日子,也是甑子最欢快、最辛苦、最自豪的繁忙时刻。每到这一天,母亲蒸的象征着年年有余的一大甑子白米饭,在香气缭绕的猪脑壳、土鸡子、腊蹄子、糯米圆子、柴火豆腐、红烧鲜鱼的陪伴下,我们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不亦乐乎……
母亲的甑子饭,苦在她的汗水里,甜在我的心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