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功绪
打杵头,是夯土垒墙、建造新房的一种传统工艺,也是长江西陵峡北岸百岁溪流域一带的一种习惯说法。
杵头,为丅字型,15斤左右,是夯土垒墙的专用工具。它由杵把、杵杆和杵砣组成。杵把,由尺把多长的圆檀木制作而成。杵杆,上细下粗,便于减轻杵头重量和落地发力。它由一尺五六的檀木精制而成。杵砣,宛如铁馒头。它与杵杆末端嵌为一体,形影不离。
杵头,古色古香,战功无量。它是茅草屋、木板屋、石板屋时代迈向瓦屋时代的历史产物和“有功之臣”,它在造农房、修作坊、建学堂、办农场等历史长河中,书写了无比灿烂的诗篇。在那冬暖夏凉、抗震性强的土墙屋盛行的年代,可以说,它杵遍了大江南北和万水千山。
打杵头,即用夯打土墙的这个传统工具,将渗入墙板里的一坨坨带有粘性的黄土,一杵一杵地打成铜墙铁壁式的墙体。
打杵头,一刻也离不开墙板的通力合作。这个类似于豆腐箱功能、好几十斤重的墙板,长6尺5,宽1尺2,高1尺2。它与杵头宛如孪生兄弟一样,风雨同舟,难舍难分。它是黄土变为土墙的最好模具。它由一块底板,两块厢板,一块前板组合而成。前板为师头,墙板上有两个轴子、两个钎子、两个提把和一个箍斗作陪。轴子,是墙板的脚,供搁墙板专用。钎子是连接墙板的插拴。箍斗是墙板的锁,打杵时锁上它,打完后,松开箍斗即可。
打杵头,犹如扎鞋底那样,一杵一杵,一层一层地往上打。一排杵4个窝子,一层杵24 排,一板杵3 层。由此可知,一板墙不少于288个杵窝。
打杵头,离不开挑土大军或背土大军的热心捧场。挑得越欢,背得越欢,打得越欢。那成群结对的搬土大军,源源不断地向墙板里输送黄土的“流水生产线”,与同天斗、同地斗的决赛现场,没有二样。杵头的撞击声、杵头师傅的嘿嗬声、整墙师傅的拍打声、木匠师傅的斧头声、输土线上的吆喝声和乡亲们的欢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一耳,胜似一幅幅“男女老少齐帮忙,欢天喜地建新房”的壮美画卷。
打杵头,是杵头师傅(俗称土匠)魔术般的表演舞台。两个杵头师傅,背靠背,提起杵头,杵下起,提起来,再杵下去,再提起来……分别从两头往中间杵,边杵边移,步调一致。快到中间时,两个师傅有节奏地边杵边旋转,既不碰撞,又无死角。可以说,堪称无缝对接的典范。
脸上汗水飞扬,杵声激情飞扬,房东笑声飞扬,是杵头师傅引以为豪的幸福时光。
七十年代中下叶,我们在老屋旁边再接一间新房时,我好奇地从大哥手中接过杵头试了几次,没想到累得气喘吁吁、东倒西歪倒不说,不是大哥和二哥眼疾手快的话,我的脚背不知留下了多少痕迹。
高中毕业后,我虽然没有直接战斗在打杵头的第一线,但拿起拍把同父亲一道,把墙面整理得像桌面一样闪闪发光的场景,不知吸引了多少羡慕的眼球。
打杵头,既是体力活,更是挑战空中极限的绝活,一刻也离不开强壮的体力、强大的耐力和超强的心理素质的前呼后应。当打到五层墙体以上,越往上打时,危险就越大。尤其是打到顶部(俗称招尖)时,站在几丈高、左右摇晃好几寸的墙尖上,那越看越怕,越晃越怕,晃得双腿打颤的空中绝境,不知造就了多少杵头大师。
招尖时是杵头师傅施展空中绝技的最佳时刻。站在腾空而起的陡尖上,一边打杵一边吆喝,眼不花,头不晕,手不慌,腿不软。墙尖一收完,提起几十斤重的墙板,像行走在一马平川的阳光大道上,那么从容,那么自然,那么洒脱。
大哥和先贵哥或二哥和先贵哥,组合的杵头班子,在我们那一方,深受人们喜爱。他们不知在新农村建设中,杵出了多少新天地。
我们原垭子口二队的四大间仓库屋,无论是房屋的高度,还是房屋的宽度和房屋的进深,都与闻名那一方的周家老屋相差无几。这几间无比气派、无比壮观的仓库屋,都是在大哥、二哥、先贵哥、发青哥、支国哥等数以万计的杵头下,拔地而起的。
位于垭子口附近的端坊中学,是土木结构校舍的杰出之作。这所学校建于七十年代中叶,建校初期为端坊乡唯一高中,继高中合并到太平溪后,这里就成了一所名副其实的中学。我就是在这里拿到初中毕业证的。这所学校的教室、寢室和厨房,可以说,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全乡杵头师傅集体智慧的骄傲。
位于垭子口岭上,由原垭子口村投资兴建的垭子口电影院,建于八十年代中下叶,它既是我们告别露天电影的最好纪念品,也是改革开放的最好礼物。即使放眼到八十年代末,它也依然是一个个杵头师傅浴血奋战的精品力作。
我们队的老面铺、原大队的老茶厂、垭子口老纸厂、杜家院老电站、小溪口老榨坊、韩家屋场的老铁铺……不知书写了多少杵头师傅的丰功伟绩。
建新房、娶新娘、吃喜糖、喜洋洋,是百岁溪流域八十年代的一道亮丽风景。走在这个风光无限的海洋里,功银哥、铁山哥、长新哥、永亮哥、先国哥等一个个杵头师傅,不知帮助永政哥、先贵哥、代全哥、先才哥等一批批年轻人,杵出了多少个幸福的“洞房”。那“杵头声声垒新房,幢幢房屋亮堂堂。男女老少齐上阵,里里外外喜洋洋。四句先生说得好,句句乐在心坎上。漂亮媳妇从天降,幸福生活万年长”的画面,一生难忘。
位于坛子岭周边的许家冲、覃家沱、苏家坳、刘家河、伍相庙等一带,既是长江西陵峡一带的鱼米之乡,又是杵头师傅人才辈出的风水宝地。那一幢幢来之不易、数不胜数的大瓦屋,随着三峡工程的兴建,早已载入“大坝建在宜昌县,让出家园做贡献”的辉煌史册。
令杵头这个有功之臣无比自豪的是,除了新房落成之时,还是新房落成之时。在这个大吉大利的日子里,全队男女老少,不用给信、不用提醒、不用号召,都自告奋勇地投入到喜迁新房的战火中。抬檩子的、递瓦片的、搬家具的、贴对联的、放鞭炮的、送烟送酒的、送米送油的、送鸡送肉的、送瓜送果的……胜似一曲曲“一家有喜,人人相聚,户户出力”的动人歌谣。
“各位乡亲,我们的新房今天落成,感谢大家鼎力相助!没有好酒,没有好菜,大家一定要把饭吃饱,把酒喝好啊。”
“先贵哥、功文哥,你们杵头师傅辛苦了,再来两杯……”
这是40多年前,我在家乡看到的一个难忘的画面。
打杵头,打出了农民的风度,打出了男人的气魄,打出了峡江儿女的风采,也打出了灿烂的民间文化。那“日吉时良,天地开张;而今开门,万代吉昌。”、“打金墙造银墙,五湖四海把名扬;造下大厦管万代,造下银墙放豪光。”、“一根大梁一丈八,子子孙孙代代发;一根大梁圆又圆,子子孙孙考状元……”的四句子,不知赢得了多少笑声和掌声。
令我无比欣慰的是,这些杵头师傅与杵头一样,默默无闻,任劳任怨,无私奉献的崇高品质,早已成为我们那一方推动历史发展和进步的精神财富和不竭动力。
打杵头,打出了一幢幢新瓦屋,打出了一曲曲新歌谣,打出了一幅幅新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