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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功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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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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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旮旯的“背脚佬”

 周功绪

当我尽情地奔驰在一条条纵横交错、无比气派的现代化交通的路上和陶醉在山清水秀、如诗如画的人间仙境时,常年活跃在大山深处的那些“背脚佬”,像放电影一样,一次又一次地飞到了我的眼帘。

背脚佬,就是九佬十八匠中与背架、打杵形影不离、亲密无间的劳动者,是大山深处靠力气、靠肩膀、靠“愚公精神”吃饭的那些搬运工。

这些搬运工,有的地方俗称“脚夫”。而在我眼里,不仅仅是长期背脚的铁汉子,而且也包括并肩作战的“巾帼英雄”。

背架、打杵,是这些背脚佬的主要工具。同时,草鞋、勾绳、隔肩、毛巾,也一路相随、相依为命。

背架,高40厘米左右,圆口方底,上大下小,形如长有两个耳朵(背系)的盛水老瓮,结实耐用。

背架,是背脚佬的“生命与源泉”。它由篾匠师傅将金竹破开制成细篾、粗篾、竹板、竹柱后,精制而成。在脚背架的外底上特地系有两个布鞋底子,以防歇杵时,打杵把子在脚背架外底上不听使唤。在生我养我的长江西陵峡北岸的百岁溪流域,有背娃娃的等花背架;有背猪草、背花生、背芋头的大花背架;更有遍及千家万户的背柴禾、背肥料、背粮食的脚背架。在我的记忆中,两三个脚背架的户比比皆是;四五个脚背架的户大有人在;六七个脚背架的户不足为奇。

打杵,是背脚佬的“得力助手”和“贴身保镖”。它由打杵把子、打杵杆子和打杵锥子组合而成。它是木匠师傅对背脚佬的一大爱的奉献。它除在背脚的“长征”中便于歇脚外,还具有强大的支撑作用。尤其是在山路十八湾和货物超重的情况下,那“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就彰显得淋漓尽致。用“第三条腿”来形容,再恰当不过。无论是在大山深处背柴禾、背石头、背木料,还是在茫茫田野背麦子、背苞谷、背红苕……背起来的那一瞬间,如果不用打杵使力向上撑的话,那根本不可能站起来。打杵锥子一般三四寸长,歇杵时扎入地下后,稳稳当当。

在那“交通靠走,通讯靠吼(喊)”的贫困年代,因大山深处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曲曲弯弯、山高路险、路途遥远等因素,这里的人们,除挑水、挑土、挑粪、挑秧、挑草头外,情有独钟地爱上了用背架背粮食、背肥料、背嫁妆、背柑桔、背生猪、背矿石、背放影设备等为主的运输方式。甚至,连背“小宝贝”,也都是清一色的小背篓。这种千军万马“一背天下、一背到底”的“背架(背篓)精神”,直到改革开放后,才被摩托车、三轮车、农用车、私家车等现代运输方式所取代。

40年前,背架这个人人喜爱的“宝贝”,也是我的一大“亲密战友”。那在大尖上背棍子柴、在薄刀岭背棵子柴、在梅子场背矿石、在跑马岭背苞谷、在红桂香背嫁妆、在黑岩子背化肥、在安仓坪背石灰、在茫茫田野里背红苕、背洋芋、背竹麻和在高中路上背箱子、背书包、背大米的诸多画面,时常在我脑海里激情飞扬。

集体化时代,尤其是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的决战时期,靠背脚记工分获其劳动报酬的“背架”精神和长年累月几乎“以背脚为业”的铁汉子,给我留下了深刻而难忘的印象。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山旮旯的乡亲们用“愚公移山”精神,把“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这几个闪闪发光的大字,刚劲有力地书写在故乡的漫山遍野里。小溪口大坝、墩子石沿河两岸错落有致的水田、跑马岭周边盘山而转的层层梯田和百岁溪流域一座座电站、一家家面铺、一个个纸厂……一望无际的河坝、弯弯曲曲的堰渠、数不胜数的石坎和纵横交错的防洪沟……不知从四面八方引进了多少形形色色的石头。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石料,除大几百斤以上的用几个人抬或用滚木移动外,绝大多数都是老百姓用背架背来的。那成千上万的木料、堆积如山的墙土、各种各样的设备……可以说,都是“背架精神”的最好礼物。

我在一次又一次地给母亲送茶水的路上,不知看到母亲、二妈、韩永秀、魏长秀……这些娘子军,在我们山沟两边、长码墩上下、芭蕉溪沿岸,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大决战中,背了多少石头,流了多少汗水,付出了多少艰辛与努力。

令我不得不佩服的是,山旮旯的乡亲们不仅背出了一坝坝、一岭岭、一弯弯粮田和一座座工厂,更背出了一所所学校、一条条公路、一幢幢瓦屋。端坊中学、小溪口小学、垭子口小学和太平溪至垭子口、太平溪至小溪口、太平溪至邓村、太平溪至安仓坪的那些盘山而转的致富路和周家屋场、韩家屋场、王家院子等数以万计的大瓦屋……无不包含着父老乡亲们,背石头、背泥土、背木料、背瓦片的心血和汗水。

七十年代中期,即使背一百斤矿石仅有五六元的“苦力钱”,一天最多挣个十元左右,但仍有成群结队、川流不息的背脚佬,打着火把跑到梅子场抢背矿石。从梅子场到黑岩子几十里山路浩浩荡荡、你追我赶的搬运大军,胜似战争年代军民联手转移枪支弹药一样,给我留下了无比震撼的印象。大哥、我们三队的先才哥、端坊溪的光甲哥和小溪口的严山哥等一批大力士,一背几百斤矿石,在腰连子湾直上垭子口的陡坡上和从垭子口直下端坊溪的“人梯”上,挥泪如雨、载重前行、从不叫苦的动人场面,让我早就看到了这些朴实而善良的背脚佬,是多么勤劳、多么执着、多么受人尊重。

八十年代后,谁也没想到,这些热爱背脚的乡亲们“生意越来越好”。那在苞谷田里、小麦田里、稻谷田里、油菜田里、洋芋田里、红苕田里、柑桔园里、板栗树林里……“背了又背、一背好多趟、越背越多、越背越欢”的场面,无不令人刮目相看。

如今,小溪口沿溪两岸漫无边际的夏橙示范园里,一条条“从天而降”的轻轨,取代了这里的人们,用背架转运夏橙的历史。

有人说,时代造就英雄。而我说,交通靠走的时代,造就了一个又一个、一群又一群勤劳而坚强的“背脚佬”。

我的姨爹韩永杰、三队的队长韩永胜和五队的帅哥杜铁山,日复一日、钟爱一生的背脚精神,给我留下了无法磨灭的记忆。

家住杨泉坝四队、为人善良、老实憨厚、勤扒苦挣、默默无闻、大山一样坚强的姨爹,在我眼里,他既是百岁溪流域打鱼的行家里手,更是背脚路上的“老黄牛”。全家9人的基本生活,几乎是他一步一个脚印背来的。他用坚韧不拔的毅力硬是将一大家人,从小小的板壁屋里“背”进了宽敞明亮的大瓦屋。他在长达近20年的背脚艰辛的路上,究竟从韩家湾商店背了多少食盐、布匹、红糖、副食、煤油等日常生活用品到杨泉坝桥头小卖铺?究竟从杨泉坝桥头小卖铺背了多少构树皮、野黄姜、生板栗等农副产品到太平溪供销社?究竟帮助地质大队转运过多少设备、多少物资和多少矿石?究竟背坏了多少背架、磨破了多少草鞋、擦坏了多少毛巾?我在到太平溪老街读书、出差、走亲访友的途中究竟遇到过多少次?我们的确没有统计过。但他那几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无怨无悔的背脚形象,永远藏在我们“幸福是背出来”的血液里。

身残志不残的韩永胜,住在我们二队阳坡韩家屋场中间,与我们二队的老百姓亲如一家。他在未致残之前,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一队之长。万万没想到的是,身体力行、能征善战、一呼百应的他,在带领群众用脱粒机脱谷时,不幸地被这个洋机械无情地夺走了一只膀子。时值参天大树的他,几个姑娘和一个儿子除大姑娘能帮忙做一些零零碎碎的活路外,其他几个几乎力不从心。一大家人的基本生活瞬间失去了依赖和保障……但令人吃惊的是,他用钢铁般的肩膀和意志,在从黑岩子供销社到垭子口商店来来往往的漫长的背脚路上,用爱心、用恒心、用心血,背来了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为了这个家,他究竟付出了多少代价?凡是目睹过他肩上厚厚的茧疤、深深的印痕和一双磨得破烂不堪的草鞋的,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追捧时尚、十分帅气的铁山哥,既是我们那一方思想解放,紧跟形势的美男子,更是我们七十年代的一大偶像。他与开文哥组合的“杜氏兄弟”,像“明星”一样,十分洋气、十分潇洒,不知引来多少美女的羡慕和嫉妒。从表面上看,他喜欢赶时髦,但从本质上看,他更喜欢背脚这个强身健体、磨炼意志、惠及家人的好行当。他穿着草鞋、披着毛巾,风里来、雨里去……一背一百大几十斤,穿越在翻山越岭、过溪淌河的崇山峻岭中,不知比穿喇叭裤、戴洋墨镜洒脱若干倍。我在端坊工作时,从垭子口下腰连子湾的回家途中,不知看到过他多少次背脚的足迹。那一串串脚印、一滴滴汗水、一个个杵窝(歇杵的窝子),永远刻在我的记忆深处。他那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流血、脚踏实地的“铁山”精神,不知影响多少人。

在我魂牵梦绕的山旮旯里,背脚佬当然不止这些,还有崔万昌、韩永山、韩庆宽、李明顺、马义明等一个赛似一个的“用草鞋丈量人生”的“铁肩膀”。

“背脚佬”,这些曾经背出一片新天地的“背脚佬”,虽然早已退出历史的舞台,但他们“百背不倦、千背不厌”的精神,却永远在我们心中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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