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太久,细数下来也有一二十年了,除了记忆里碎片化的种地场景,我不再记得手握锄头是怎样的感觉,更忘记了什么时节种什么蔬果。老实说,这些时节我从没弄清过,小时候,跟着母亲在地里忙活,母亲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模仿起来还有模有样,也帮了母亲不小的忙。十岁那年,我跟随父母搬入了城里,自此跟土地绝了缘。
城里的生活同农村有着天壤之别,一边踏出房门便是天地,便是山水相绕,云腾雾起的水墨画,一边则是阴暗的楼梯间,连看眼天都得伸出脖子,从楼房的缝隙中望去,而那天却是阴沉沉的,毫无生气。
十岁的我便有了强烈的分别心,我更爱家里的泥瓦房,也不想成天被水泥墙裹挟。然而我身不由己,我得上学,上完学又得参加工作,一步步走下来,离我的初衷越来越远,我几度回头,不过徒劳遐思罢了,我知道我再回不去了,何况老家的泥瓦房已经垮败得所剩无几,纵使我有心有力回去,面对的也不过一堆残垣断壁罢了。
老家是回不去了,可我依旧眷恋着泥土地,那个地方总会让人心安,所以我常常逛公园,踩在柔软的草坪上,抚摸大地,感受它的湿度和温度。
去年领着父母随着老公回到婆家,原本打算住几天就返城,没想到因为疫情,滞留下来,一待就是三个月,第一次,我领略到了婆家家乡的春天,也有幸紧衣荷锄,躬耕垄亩。
三月中下旬,山坳里的家家户户开始翻田耕地,我们家也不含糊,婆婆一发话,我就鼓动全家参与劳动,包括久居城市的父母,他们离土地太久,相比之下,对于土地有更深的感情和眷恋。于是两个年轻人带着四个老人,一人扛着把锄头,握着把镰刀,下山到山坳里挖大田。
大田虽然名为田,实则是块四四方方的土地,这块地已经荒废多年,杂草丛生,没齐我的膝盖,靠近山坡一侧还长满了毛刺,撺得比人还高,还有野生的商陆,根深蒂固。
我们第一步要做的便是铲平这块田地,我们锄头同镰刀并用,割草的割草,坎刺的坎刺,一番勤恳下来,进展不过三分之一,肱二头肌却酸痛不已。
苦力不是我的强项,没几下我便歇了菜,领先坐下,坐在田垄的一块石头上,看着两侧似圆锥体的群山,欣赏山头葱茏的绿树,还有开着白色花朵的野樱花树,享受从山谷上端吹向末端的清风,吮吸风中那时有时无的油菜花香。父母们跟着席地而坐,朝着不同方向张望,默契地归于无声,静静地享受这柔和的天地。
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天,可以和土地亲密交流,可以回到大山的怀里,在它的臂膀里挥汗如雨。这一切的一切都使我感到格外亲切和惬意,也让我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休息片刻,大家陆续起身回到地里继续忙活,我却小跑上山回到家里,将自家种的雪莲果洗净,切片,又捎带上一壶茶水,一袋饼干匆匆回到地里。
见我提来吃的和喝的,大家乐呵呵地笑了,非常懂我的脾性,便相继围拢过来,或站着或坐着,拍拍手中的灰,毫不客气地伸手抓着吃。老公看大家十分惬意,突然灵光一闪,便跑回家拿来两副羽毛球拍供大家中场娱乐。于是田地里会出现一人挖地,四个人打羽毛球的场景。就连同村的妇女都忍不住远远地伸长脖子朝这边望来,更有清闲的走出屋门,沿着田埂一路走来,笑呵呵同我们这一地的人聊上几句,夸赞我们的闲散和热闹。
我对老公说,如果可以在家里种种地,做点小产业也是不错的,可很快我的提议就遭到否决,按照老公的说法,这一亩三分地填饱肚子还行,可要生存发展是不可能的,虽然我明白其中的困难,可我依旧怀揣着幻想。他们说我这会喜欢种地是因为新鲜,如果真正儿八经地种起地来,就会临阵脱逃。我不服气,虽然我的体力不太好,可那是因为缺乏锻炼,但是我意志坚定,歇歇干干也持续干了好几天,他们被我的韧性折服,连老公也不得不夸我好样的。当然,我爱这片土地,又何惧吃点苦头呢?
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将冒出头的草木给清理干净,随后任其在太阳下暴晒一天,第二天才将它们收集拢来,铺成一条巨龙,最后一把火点燃。
垦荒的第一步基本上完成,由于这块土地荒废多时,又屡遭践踏,土地板结得厉害,接下来要做的则多半是苦力活,那就是一锄头一锄头地开垦。虽然之前他们考虑过用黄牛来耕地,可经验丰富的公公却说哪怕拉头水牛来都够呛,于是大家协同一致,手工动土,六个劳动力齐齐挥锄,也抵得上一头水牛了,我们常常这样自喻,甘愿比作勤奋的牛。
一场开荒拉拢了两代人,融洽了两个家庭,也让我们明白简单便是幸福,知足即是常乐,我甚至有个愿望,一如当年的陶渊明,不求采菊东篱,但求闲种三分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