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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墨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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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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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

走出大山那年,粮仓堆满了谷物,母亲打开仓门,抓起一把新谷子,不舍地在手里捏了捏,最后封了仓,她说希望下次回来,这谷子还能吃。地里还没收割的蔬菜她细心地打理了一遍,全部送给了我二伯,至于那头水牛和圈里的几只猪,则拜托二伯悉心照料,等她回来再做决定。那天母亲把后门拴好,又给大门落了把铁锁,这才带着我离开,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顶多算是一次旅行,就像有一年母亲离开我独自去上海,几个月后又归来一样,我想不管去到哪,我们最终都会回到这个家。所以同母亲一样我以为还会再回去,回去继续种地养猪,万万没想到一去便是多年,等到我再次回到那片土地,后门的木板门早已不知被埋在了何处,只有一角还没垮塌的泥巴墙在风中摇摇欲坠。大门的锁也早已锈断,连小偷都懒得到此一游。好在谷仓还在,不过被锁在了下面的屋子里,不得让我一探究竟,不知道里面的谷子怎么样了,是发了芽还是生了霉,这么多年过去,它们是否会绝地逢生,等着最后一片屋瓦坠落后,重新长成新苗呢?唯有那贯穿牛棚的柏树一年高似一年,一年比一年粗壮,记得当初我爬上牛棚屋顶,站在屋顶铺盖的稻草上扒着它玩耍,只是不知它是否也记得当时的那个我。

离家那年我十岁,第一次跟随母亲走出乡镇,第一次坐公交车到县城,第一次看到平坦光整的大道,第一次见识水泥造就的高楼,第一次坐上了到沪的绿皮火车。太多的第一次,让我目不暇接,也算开了眼界。记忆尤深的是那如龙蛇般在大地上奔驰的火车,没想到它是那么的长,更没想到一截小小的车厢里,挤了上百号人不止。过道被堵死,里面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人站着抽烟,有人坐着打瞌睡。如果要上厕所,还要从他们身边挤过去,更甚者还要从他们头顶跨过,没想到上个厕所会如此艰难。一看要打扰那么多人,惹得他们不快,我就害怕去厕所,也害怕喝水,实在憋不住了,才会壮着胆子小心谨慎地闯过去,好不容易到了头,还要排着长队,上厕所的人总是没完没了。一两天下来,我严重便秘,蹲在那臭气熏天的厕所里,半天拉不出来,外面又有无数人等着,敲门声从我踏进去那刻就没停过。内外都让我着急,加上母亲在门口受不了陌生人的责难,开始又吼又骂,我竟大哭了起来,惹得外面的人更为烦躁,个个借机抒发心中的不满,唠叨声此起彼伏,母亲的愤怒也跟着被激发,怨骂声轰隆直响,那一刻我真觉着世界都要崩塌了。言语真是无形的剑,比便秘还折磨人呐,好在我没被这些言语扭曲了自己的言谈,反而学会了善言善语,这也算是失亦有所得吧。我很羡慕同行的堂弟,他很少走上那拥挤的过道,一有内急,大人拿出塑料瓶在座位前的桌板下就给他解决了。没想到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作为男女的差别,竟是在这样尴尬的境地。

然而即使火车厢拥挤得再也容不下一只脚,乘务员依旧能把食物推车推来推去,照常售卖,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我想给她让路的人一定肚皮挨肚皮,挤成了肉夹馍。每当推车经过,身后总会跟着一大群人,不是上厕所的就是从厕所回来的,我也最爱挑这种时候去厕所,不用自己打头阵,心满意足地做个缩头乌龟。来来往往的人总会讨过道里坐着或站着的人不喜,一有人走动,他们就会骂上两句,有的甚至打死不让路,随你怎么挤就是不动弹。然而推车通行是天经地义的事,即使大家不愿挪动身子,但在车子抵达跟前时也会自动让开,遇到难缠的,在乘务员几声嚷嚷和推车的撞击下也得让路,那时在我们看来乘务员就是车厢的老大,是世界上最牛的人,堪比推倒大山开辟道路的愚公。

在我再三要求下,母亲给我买了一个雪梨罐头,以为是酸的,一尝却是甜的。因为晕车本想吃点酸的刺激味蕾,结果一口甜下肚,差点没把一早吃的八宝粥给吐出来。这副身子生来就弱,后天又营养不良,再在这闹哄哄的车厢里折腾几天,更是心神不宁,头晕目眩。我是多么希望逃离这座位的一角,踏上结实的土地,让这一颗心落地。那天一下午我都不敢吃东西,将车窗打开,趴在窗口看外面的景色。夜里来回的火车少,我便把头探出窗外,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等到精神恢复了不少,再静静地欣赏远处星星点点的电灯光,还有近处时刻变幻着的树影。眼睛所及处是唯一可以给我安慰的地方,我会想象自己站在车窗外眼中所见的地方,想象自己在野地里行走,无畏地探寻无边的黑暗,想象自己在树梢上飞行,或者在窗外同火车并驾齐驱…

三天三夜之后,我们终于下了火车,背上那比我个头还高的军绿色长条背包,走在母亲跟前。母亲把我看得极紧,生怕我走丢或者被坏人拐走,不过我背着这么庞大的一个包,再怎么走也走不出她的视线的。下了火车我以为就算是下了地,可走出站台才发现我们竟悬在空中,要通过离地面很高的由铁架搭成的通道,再走下铁皮楼梯抵达一楼才能出站。脚下的铁架子是镂空的,低头就能看见底楼大厅,里面人头攒动,人群来来往往,从不同方向走来又朝着不同方向而去。我们慢步在那狭窄的通道里,不能随心所欲,因为前后都是人,只能随着大流慢慢挪动。没想到通道中央还设置了个检票口,里面的检票员非常尽职尽责,每一个人的票据都得一一查验,即使同时有三个人从她面前经过她也不会落下一个。当我闷头走在最中央经过此处时,她一把抓住了我背后的背包,口里念叨:怎么会有个包在自己动?不知她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把包同我整个儿拉近到她跟前。“原来是个孩子,谁家的?”她叫嚷着,母亲在后面应了声,检票员要她出示车票,母亲只拿出了一张成人票,检票员看后又嚷嚷要看儿童票,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她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叽喳声,真不知她的嗓门一天下来会是什么样的。母亲说我还不到一米二,检票员却用她那毒辣的眼光丈量,笃定我超过了一米二,非要我母亲补票。母亲不愿意,同她口头争执,然而后面的大队伍很不耐烦,又是嚷嚷又是推挤,知情的便催着我妈掏钱,母亲心不甘情不愿地补了十元车票钱,我这才从那只结实的手中解脱开来。

  这便是旅途,我人生的第一次长途跋涉,可真令人啼笑皆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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