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祖父

我的祖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但他性格倔强，凡是他决定的事，无论是谁都别想改变。每每说起祖父的好来，乡亲们赞不绝口，尤其他那倔强的性格都会勾起我的记忆，这些事虽然早已时过境迁，可我仍然记忆犹新，因他这种倔强所蕴含的情怀和气度，化作一种永恒的思念和无穷的动力，激励和驱动着我战胜困难、一路前行。

祖父出生于县城北五公里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罗城村小周塆。他成长于战乱和困难时期，小时命运相当悲惨，父亲过早地离世，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自然也就失去了进学堂念书的机会。那时年少的他，为了减轻母亲身上的负担，就早早地品尝起生活的艰辛，主动到舅家村庄放牛放羊。许多人都说祖父的命苦，既要起早贪黑地养家糊口，又要照顾年幼的小弟和瘦弱的母亲，但祖父硬是用他那坚硬的肩膀承载着苦难，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走。一次，牛不知何故发疯，他来不及解脱手中的绳索，牛的犟劲瞬间把他带到1米多高的田坎下，当时摔的满身是血，爬也爬不起来，幸好一位好心人路过，才算挽回了一条小小的生命。舅舅和他母亲得知消息后，吓得半死，劝他不要再放牛了。舅舅说：“外甥！你人小个矮，这个活你干不了，我家虽穷点，节省点还是够你们母子吃的。”但祖父对舅舅的心意领了，他不愿无功受禄。没等伤情痊愈，就偷偷上山放牛放羊去了。就这样，天长日久，凭着自己一股踏实肯干和聪明好学的倔强劲头，放牛之际学会了庄稼活，犁田、耙地、育苗、播种、插秧、割麦等农活技能，可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成为种田的好把式。他的辛勤付出没有白费，无意间赢得了奶奶的芳心，在好心人的帮助下他们早早完婚并操持家业。

早年丧父的祖父在我眼里一直是一个无比坚强的人，我从没觉察到生命成长中缺少父爱的他在性格上缺少什么。他是个实在人，为人忠厚老实，刚强正直，是个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眨眼皮儿的硬汉子。那时处于弱势家庭又是单传的他，论理应该是谨小慎微，胆小怕事的性格。但是祖父反其道而行之。他不惹事，也不怕事。管他家里有几个铁塔似的兄弟，管他是何人撑腰，只要祖父认为他们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他都敢于仗义执言，明明白白地讲出来，甚至大声责骂。为此，得罪不少人，受累不讨好，生活中没少吃过亏。劝过，无效。祖母由着他去。他也讲，人自有人的活法，我们庄稼人就是和土地打交道，以实对实。其实，更是以实换“食”。关于他种地的故事、和邻里的故事、贩盐的故事等等，太多。但他性格耿直不记仇，主持公道不为私，自然也赢得不少人的称赞和夸奖，在远乡近邻有很高的威望和名声。不仅如此，祖父又是个极为热心的人，更不计较生活琐事，乐于帮人是出了名的。不论谁家干活，喊一声即到，比给自己家干活还认真仔细。为此，在乡邻和众亲戚那里，他乐善好施，口碑极好。因为他跟亲戚相处，从来都是任劳任怨、谦和有礼的。祖父去世后，乡亲们见到我，追思往事，都抱怨他做人太讲究了，叫帮忙干活，随叫随到，留他吃个饭，千难万难的。

据祖母说，祖父年富力强时，忙时耕作，闲时还做点小买卖，走街串巷挑盐贩卖，补贴家用。那时祖父与乡邻们一起南下湖北武汉贩盐，挑到河南确山贩卖，有时一去好多天。一次，大伙生意不错嫌了钱，便玩起了刺激的游戏——赌钱。从没染赌的祖父经不起同伴的忽悠、自己的好奇新鲜刺激，以及现场亢奋无比的场景，他一时心血来潮便掺和其中，可想而知，十多天所赚的盐银一个不剩的送给了别人，回家还是借来的盘缠。那段日子，祖母倒没过分地责怪，他却整天整天地默不作声下地干活，闲了还与同伙一起贩盐，可做事与赌钱泾渭分明，别人赌，他走得远远的，不看、不听。若是劝，没门！劝急了，红脸，瞪你！有人说他“太倔”，以致不敢招惹他，甚至不敢“胡来”。祖父在生意场上从来没有痛痛快快地赚过大钱，即使偶尔一次小赌也输了个精光，从此不再沾染。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祖父赌过钱，他所谓的娱乐爱好，只不过是在每年正月里听听大戏，冬闲夜里看看皮影、或听听快书，其余绝大部分时间就是与庄稼和谐共处，与日月肝胆相照。

说起祖父听戏的记忆力，我深为佩服！他听后能把《三国演义》《隋唐演义》《西游记》等众多戏里人物理得清清楚楚，讲得头头是道。在我刚懂事起祖父就用故事加道理的形式对我进行了启蒙教育。所以，我的为人，处世，上进，负责，好强，尊老，善良等等能够呈现优点的地方，都折射着祖父的影子。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加，我越来越觉得，祖父的一生是有意义和价值的。虽然他没给子孙后代留下更多的物质财富，但却留下了使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他那朴实、勇敢、刚毅、耿直、真诚等优良品性，永远值得我学习继承，发扬光大。每每忆起祖父的过往今来，还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感染着我，从他的言传身教中汲取精神力量。

祖父是勤劳的一生。他与泥土打了一生的交道，他赶着牛，在田里来来回回走了大半辈子，犁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田沟。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庞，好像用红铜铸成，宽宽的额角上也犁下了条条显示出坚强意志的深深皱纹。祖父是被繁重的体力活压累了，过早地透支了身体，生活的艰辛和求人办事的无奈，也让他意识到人没文化的艰难和痛苦。那时我家兄弟多，出力人少，有人劝他，养大了儿女该歇歇了，让大的孙子回家种地就可以养老享受清福。可我祖父不理不睬！他自有人生的追求。从我懂事起，他一直唠叨着让我们好好念书，长大了有个好前程，出外谋个好生计。就为这么简单的几句话，稍大的几个兄长用尽了自己的青春，曾努力过，也失败过，最终还是成功了。但那时的祖父洒尽了他的心血，35年前临终之时，一个个满怀的希望逐一化为泡影，只是二哥成为军官为家人争光添彩，挽回了脸面，让他说话有底气、敢硬气……

记忆中，身材单薄的祖父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他白手起家，不仅养育了一儿二女，还一如既往、毫无怨言地抚育我们七个孙子长大成人。他一生如老牛负重，为谋生操碎了心，这导致他脸上总是严肃的，忧心忡忡。若是连续几天下大雨，无法出门下地耕作，他闲得发慌，就长吁短叹，辗转反侧，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日积月累地劳作，积劳成疾，于八十年代晚期因病离世。

如今，祖父远离尘嚣，静静地躺在村北山丘半坡处的坟茔里，墓冢只是一个圆锥形的土堆和一块石碑而已。坟墓周围，开满了小小的叫不出名的鲜花，放眼望去，空旷辽阔，庄严肃穆，这里，逼人的朴素禁锢了任何一种观赏的闲情，我屏住呼吸不敢大声，怕惊扰了安息在此的灵魂。祖父长眠于此，再也不会给我们操心发愁。

又一个“清明”来临了。照例，我们兄弟几家在安排为祖父扫墓的时间了。离开祖父越久，怎么越发地想念他。我们以扫墓的方式怀念、铭记、寻根，并获得内心的安宁与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