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我决定去和他道个别。绕过灵堂,我终于在偏堂的一张早有千客落此座,却无哀迹印布裳的长沙发上找到他。透过本不太亮的灯光,我看到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水眼袋,缥缈的烟雾中,他本就黝黑的脸庞比头一天显得更黑、更憔悴,目光木讷的看着腾起的青烟,内心的深处,我知道他在看的不是烟,而是对妻子痛彻心扉的思念,或许此时,唯有这吧嗒吧嗒冒出的青烟,才能稍许减轻他的哀伤与思念。
我轻轻走过去,将手缓缓搭在他肩上,他转过头,这一刹那间,我更清澈的看到了他眼里心底的哀伤。一时间,我先前准备好的哀慰之词顿时从我这张向来能说会道的嘴里不知遁到了何处,我和他的嘴唇都在抖动着,我们都想开口但谁也没有,虽然我尽力的想吐出只言片语,但终觉十分的找不到合适的辞藻。
“书、书、书记.......”,默默对视了将近一分钟,我终究是努力的挤出几个字,但瞬间被他黯然的眼眶里的泪吞没,我也几欲泪珠滚落,但我还是使劲的克制,因为此时,我的任何一点哀伤都会加重他的伤痛。默默间,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此时,任何语言也应该都是多余的,透过他冰凉的手心,我再次感触到他对妻痛彻心扉的思念。
他坚持要送我,可我说什么也不要他送,将他按坐在沙发上,快速扭转身,那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底线瞬间被击破。走出灵堂,风刺骨的冷,可我的心更冷,寒彻透骨的冷中夹揉着一种如针刺般的痛。
昨天,他的状况不至如此的,虽然妻在ICU,他在家中。我想,只要到没有拔管的那一刻,希望是存在的,至少在他和家人的心里总是有无限的希望存在的。可是此时,贤妻已乘黄鹤去,只留孤翁在人间的残酷早已撕破他仅存的希望,中年痛失爱妻的伤哪能不击破任何一个有情有义之人,更何况是和妻初中相识,一路风雨走来重情重义的他。
返程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们的生活中,多少迁迁过客总是纠结于日常的油盐柴米酱醋茶的恩怨情仇,与家人之间、同事邻里之间斤斤计较于鸡毛蒜皮的得失。总想着安得广厦千万间,惟愿天下属我有。殊不知,算得越精越纠结,算得越精越痛苦,毕竟,家有良田万亩,卧有居室千间,卧榻能超几方寸,躺平也就一个坑。我们的生活中,多少人,工资加了一千,总想着,加个三千更好;多少人,今年挣了十万,总觉得比不上身边挣一百万的;多少人,刚刚买了一辆二十万的车,看着又不如身边买三十万的了。他们,总是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变成一种痛苦和折磨。欲望,总是让人们深陷无限的纠缠之中,忘记了,自己现在所拥有的,正是多少人做梦都想拥有的,每一刻从身边匆匆而过与己无关的人,是多少人望眼欲穿等待回家的亲情;忘记了,在亲情、平安和健康面前,一切都是过往云烟。
突然间,想起了苏轼的《定风波·常羡人间琢玉郎》:“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好一个心安处是吾乡,不就是心安之处才是家吗。
思绪渐入深处,车仍载我返回归途,返回我心安的地方。可是他,贤妻已逝,哪里还有心安之处?
天下众生皆过客,惟愿天下人明白,心安才是家。不别疲于奔命于灯红酒绿间一个又一个遥不可及的东西,灯火阑珊深处守望家人的温暖才是真正的幸福。
心安之处才是家,且行且珍惜。
--2022年10月18日凌晨痛心执笔